阔别一个多月的南京析津府,各处依然熙熙攘攘,增添的是各族流民。先前各坊各街热闹的是买卖贸易或者秦楼楚馆,如今却是悲凄和哀叹。耶律大石牵着那匹萧干赠送的红马,和这些流民一样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
此时天色已晚,敲响了关闭内大门的钲锣声,跟着外城也将陆续催促沿街百姓收拾门面。来往走动的全是新征募的各族军士巡夜。这是耶律淳登位以后恢复往日制度的些许气象。大石轻轻一叹,想着只有明日再去见宋使马扩了。
回到卢龙坊的节度使治所,一进门就见萧斡里剌、萧达鲁、萧遏鲁等围坐一处大碗饮酒。萧斡里剌起身道:“都统,萧斡里剌还没有向都统致谢,这是陛下御赐的乳酒,萧斡里剌敬都统一碗。”大石道:“萧兄弟言重了,虽然你是萧大王的属下,但自你来相助,耶律大石已经与你不分彼此,大家都为了这国家社稷,要说感谢,那是我该感谢萧兄弟。如此,我该当向你敬上一碗,来,我们干。”说着也端起一碗乳酒,萧斡里剌笑了笑,两人仰头一饮而尽。
耶律术薛过来拉着大石要坐在上位,同他们一起吃喝,大石放下酒碗,摆手道:“不不,明日我要去见那个宋使马扩,你们各位尽兴。”耶律术薛一听“马扩”跳起来道:“都统,这马扩可就是那个、那个马扩?那什么受到贼虏叫好的那个南蛮鸟人?他居然到了这里?呵呵,好,不如明日我陪都统去,我要找这个小子比划比划!伸量伸量这家伙是不是传的那么厉害。”一边说,一边又大喝了一口。松山在他背后拍了一下:“你就算了,不要给都统惹事。”
术薛扭头歪着嘴道:“我哪里就惹事了,我这是办正事,要是这个马……什么的敢耍什么花样,我当场就要他躺下。”大石笑道:“你这家伙,要真想去也可以,那就赶紧回去休息,明日起早在门口候着。”萧达鲁、萧遏鲁等都哈哈大笑,术薛一愣,道:“都统你说这话当真?可不要戏言……都统,喂……”见大石没有回头,术薛远远叫道:“那好哇,我就只再喝一碗,就一碗……”
大石回到厢房中,这一晚却辗转难眠,自到涿州以后,他就再没有踏实睡过觉,如今国家社稷存亡之际,但凡在一个稍有血性的契丹人心中,如何可以高枕无忧?
胡乱躺到了天亮,大石翻身起来调息片刻,然后推开门,晨曦让人心情一振。在院中练了一会拳脚,梳洗完毕,术薛已从另一边跑来喊道:“都统!”大石刚往嘴里塞了两口面饼,喝了一口水:“你来做什么?”术薛一怔:“我随都统去见那个宋使啊。昨晚不是答应了么?”
大石一笑:“哦,你倒记得清楚,看来没有醉倒呵。”术薛将头一偏,坐在他对面:“都统取笑了,那乳酒嘛如何能醉倒我?不过是陛下御赐给军中,我不过就与大家图个高兴,都统带着我们出了一口恶气,好教那帮蛮子知道咱们契丹人的厉害!”说着又给大石倒上一碗水。大石打量术薛一番,见他一身便装,发辫齐整,微微点头:“唔,带你去嘛……不是不行,不过,你言语粗鲁,可得注意,毕竟这是在大辽京师,他是南朝使臣,这礼数举止非同小可,你可记住了。”术薛将两手一撮:“知道了,大不了我当个哑巴,要是他要无礼,我再出来教训便是。”大石笑了笑:“他有几个脑袋,几双手脚?区区一个使臣,如何能在别人地方上无礼,何况他们已经吃了败仗,怎敢造次,走吧。”说着喝了一口水,略作收拾,出得官署。
两人骑了马,往天王寺而来,这宋使这几日都在寺中居住,因为城门外的馆驿已经留给参知政事虞仲文从西夏领回的使臣,西夏出兵夺取宋朝四州,为了避免尴尬,所以专门将宋使安排到了寺中。
大石自来到南京,还是头一遭前往天王寺。天王寺位于宫城外的西面,宁静幽雅,古朴森森,是辽国众多佛寺中规模甚大的一处。每每风声渐起,天王寺塔的铜铃声远远就能听闻。
到寺门外下马,耶律大石驻足眺望片刻,那寺门前匾额上书“敕建天王寺”几个金字,乃庄重有力的汉文书法,是当年主持扩建寺院的韩匡嗣所书。这韩匡嗣晚年加封燕王,是威名赫赫的耶律隆运,也就是韩德让的父亲。他留守南京的时候,曾弘扬道法,改建各处禅院,除了这南京的天王寺之外,著名的还有南京东面蓟州的独乐寺,那是唐代贞观十年由名将尉迟恭奉旨所建。尉迟恭是唐太宗身边的一员猛将,早年在河北跟随窦建德反隋,后来被太宗李世民降服,曾上演过单鞭救主的佳话。尉迟恭晚崇年信佛法,远离宫廷争端,在长安时就与众多高僧大德来往。不过,尉迟恭修建的仅是寺内观音阁和部分殿宇,阁内的泥塑观音像,高约数丈,宏伟庄严,但当时的庙宇却连寺名都没有留下。而“独乐寺”这名字,乃是玄宗天宝年间,安禄山起兵叛唐之时才改定的。辽朝派韩匡嗣任南京留守以后,为了彰显大辽崇敬三宝,于圣宗统和初年重新扩建一次。
天王寺前有辽兵把守,耶律大石命身后随从递上名帖。术薛看了有些气闷,心道:“也太瞧得起他们了,他们是败军之将,早该出来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