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面前并无顾忌隐瞒,则把剩余的疑虑几乎去个干净。他心内愧疚,不敢言表,只先应下了。长孙晟静观他面色片刻,端起茶饮一口,又问道:“霍加,此战中,为师命你投毒,你可因此事而对为师心存疑虑了?”
宇文赫忙起身恭立答道:“徒儿不敢。”
长孙晟放下茶,停顿一下方道:“征战沙场,凡事均需相时而定。为师平生虽不屑用毒,但此番推测敌军可能会逃往漠南,缺水急渴时必会临水驻扎,故而命人备下药物。突厥毒药唯射罔最多,且无色无味,不易察觉,乃是最佳之选。”
说到此处,宇文赫明白师傅已全然知晓自己的作为。师傅没有一句责备,而是委婉地向他解释……他想起母亲在世时对他的教导“长孙先生高识难尚,至德可师。可汗与我为儿之肉身父母,长孙师傅为儿之学识父母。肉身父母固需亲孝,学识父母更需尊崇。”宇文赫跪下向长孙晟行大礼,请罪道:“师傅一片苦心,徒儿知错了。”
数日后,隋朝大军返程,临行前长孙晟建议启民可汗道:“此番阿勿思力俟斤受达头可汗唆使聚众南下,皆因北方部族群龙无首,易生变故。可汗可派遣帐下得力的人前往北方招抚各部,每百户设保长,原兵士编入各军。如此一来北方安靖,忧患可解”云云。启民可汗本因去年出使大隋之事瞒着长孙晟而心内有愧,今见他不计前嫌仍倾力相助,遂悉数采纳其所提之策。回牙帐后问群臣谁愿领此差事,除宇文赫外,无一人出列。启民可汗与义成公主商议一番,挑了三个儿子阿史那咄吉、俟利弗、咄苾与宇文赫分道去北方招抚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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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杨素率军返朝,因居首功,杨坚大加封赏。其爵位已至高封无可封,便将其长子杨玄感进位柱国,次子杨玄纵进位淮南郡公,并赏赐织物两万段,赏长孙晟织物一万段。杨素自启民可汗所赠的财物中择那些新奇精致的金玉珠宝送给太子杨广,他听闻独孤皇后染疾,忙自府中挑选数件奇香瑞木雕刻的佛像献给皇后,又命夫人日日到寺中为皇后祈福。
独孤皇后此时已病重,听闻后仍召杨素至仁寿宫觐见,断断续续说了许多嘉勉的话,又嘱咐日后辅佐圣上、太子,并教导诸位亲王等等。杨素痛哭流涕,一一答应,叩头退出。外殿,咒禁博士安伽陁正施法术,烟雾缭绕,唱作之声阵阵。宫人见杨素出来,忙端了汤水面巾侍奉。杨素揩拭过,整肃仪表正待出宫,迎面见一高挑纤瘦,风姿绰约的女子往殿内来,至面前敛手行礼道:“郑檀见过越国公。”
杨素还是头一趟见到女妆的郑檀,细打量几眼才认出来,向她问道:“尚仪在宫中可好?”
郑檀低首轻回道:“倚仗越国公垂怜,母亲与郑檀方得保全,今日终得面谢大人。”
杨素点头领了她的谢意,又问道:“尚仪此后有何打算?”
郑檀明白他的意思是说皇后时日无多,自己需做打算,便回道:“郑檀自望回归家中,盼越国公周旋。”
杨素原本听郑家母子的意思,将她留侍宫中是有意上晋,眼下听她说想回郑府,以为是女儿家面皮薄不便对他说破,遂不再问,点点头罢了。
待杨素走后,郑檀入殿内,见太医博士巢元方号了脉退出,低首行了礼,至外间候着。郑檀轻手轻脚地进去,见过侍奉在侧的太子妃梁朝公主萧氏,然后至南窗佛龛前燃一柱香。风将那一缕烟吹散,透过层层帐幔,滤出一丝丝若有若无略带清苦的木樨香。独孤皇后说了一晌话,本是累了,偏眼前总有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纠缠,令她无法入睡。昏昏沉沉间闻到这香味,便觉得心头松快适意,向太子妃问道:“是慧心来了?”
萧氏回话:“母后,是慧心来了。”转头示意郑檀过来。
独孤皇后向郑檀道:“慧心,本宫疲乏的很,但是心里乱糟糟的,不素净。听你说,把那‘怀远’改成琴曲了,你弹一遍,让本宫静静心。”
郑檀看向萧氏,萧氏微微点头。她便去窗下安好琴,凝神片刻,十指拂动,曲子自琴端汩汩而出,初如静夜万里朗月当空,再如风越千山追寻旅人行踪,尾又如泉静古林,似乎听得见隐隐梵钟……
待一曲终了,独孤皇后心神澄明,她叫萧氏扶她坐起,命郑檀近前说:“好孩子,你这曲子的境地自是超凡脱俗,听的本宫心无杂念。女孩儿家有这种心胸,实在难得,只是,太过孤单了些。”
郑檀称:“娘娘指教的是”。
独孤皇后接着向萧氏道说:“你这个妹妹,性子如此寡淡,旁人说她是目下无尘,依本宫看,她心里多半是有人了。慧心,你看中了谁家的孩子,告诉本宫,本宫为你做主。”
郑檀既望借着皇后之力助她,又自知万万不能说出宇文赫这个名字。心中略一起伏,面上浮现一抹红晕。皇后看一眼萧氏道:“既然本宫许你了,便是皇子皇孙也是无妨的。”萧氏笑微微地点头,也看向郑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