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7.费佳(下)(2 / 3)

他抬起手掌,关于它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一-这双手曾掐死过“他"自己,也曾猎杀过野兽,抚摸过女人。现在,这些都成了他的记忆。远处传来族人的呼喊。

他该感到恐惧,却只感到一种冰冷的清明。他望向西方--传说那里有座永恒之城,用大理石建造,街道铺着知识而非积雪。

他想要向西走,找到传说中的罗马。

失败了。

一次又一次,他快被硪死、冻死,又被抓住关押,因此当日耳曼人的长矛终于刺穿他的腹部时,竞感到一丝解脱。

死亡临近的瞬间,剧痛席卷全身,而灵魂被撕扯的感觉比以往更加剧烈一一仿佛有人用钝刀一点点剜出他的意识,再粗暴地塞进另一具陌生的躯体里。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握着染血的长矛。周围的日耳曼战士欢呼着,庆祝又一场胜利。没人注意到“同伴"眼神的异样。也许,也该回去了。

他沉默地丢下武器,转身向东走去,游荡了许多许多年,回到了故乡。他回来得不是时候。

那时,平原上的部落有了明确的阶级和分工,战斗的烈度也更大,胜者为王、输家变成奴隶;归来的他没有身份,没有名字,也成为了一个奴隶。他的又一次死亡也是在这种场景下。

冬天了,部落攻伐消耗大量人力;这一年没有之前的丰收、也没有了猎物,上层人仍存着酒肉,但奴隶只能争抢一点残羹冷炙。他不想吃那些东西,但脆弱的身体让他必须忍耐下去。然而,某次抢食时,他被一个男人扼住喉咙。他拼命反抗,指甲撕扯着对方的头皮、抠进对方的血肉里,却只换来更凶狠的压制。

喉骨碎裂的瞬间,他听见血液汩汩涌出,温热浸透破旧的毛皮。死亡本该是终结,可他的意识却在黑暗尽头骤然撕裂一一痛苦尽头又是一次灵魂撕裂,以及重生。

当杀死他的人在哀嚎中变成了他的模样,周围的奴隶们惊恐后退;这时候,有人突然跪倒在地,向他高呼“神灵降世"。一一这一次复活后,他成了祭司。

人们把他装在笼子里,一路献给了部落首领--他们的王上。王上黑色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手一挥把他封了祭司。雪仍在下。他披着白色兽皮站在祭坛上,看族人将战俘的心脏献给不存在的神灵。

鲜血渗进雪地,像一串串鬼画符。他沉默地接受崇拜,却在心里冷笑:所谓神迹,不过是更残酷的诅咒。每当他死亡,灵魂便强行侵占凶手的身体,而每一次转移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后来政变爆发,王上的头颅被长矛挑起,而他的胸口也被利刃贯穿。死亡不知第几次降临的刹那,他再度体验了那种灵魂被撕碎的痛苦一-睁开眼时,他已站在王上的尸身旁,手中握着那把染血的利剑。政变者们惊恐万状,无人敢再对他挥刀一一他们害怕一旦杀死他,他就会在他们身体里复活。

但新的首领恐惧他的力量,不敢把前任首领的物品留在这里,所以他被驱赶出来了。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雪原上。

被驱逐出部落的那一夜,寒风如刀,割裂着他单薄的衣衫。人们举着火把,将他逼向森林深处,口中高喊着"邪灵"。好熟悉的词。

他回头望去,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恐惧扭曲的脸一-他们曾经跪伏在他脚下,称他为“神灵”。而现在,他们只想让他消失。雪越下越大。

他赤着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雪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寒冷侵蚀着他的意识,饥饿让胃部绞痛如绞。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如果就这样死去,没有凶手,没有新的躯壳可以侵占……他或许会真正消失。他不能死在这里。

上次西行的经历让他吸取了教训,于是,他强迫自己向东南走。突厥人的弯刀砍下他的头颅时,雪又落了下来。他恍惚间想起故乡的冬天,那片埋葬了他无数次的雪原。

每次撕裂重生时,他都能看见自己的灵魂一-白得像被火烧尽的草灰,没有重量,没有形状。

灵魂转移的痛楚几乎让他发狂,可更令他绝望的是一-无论逃向何方,人类的世界永远充满杀戮。

他像一片无根的雪,飘荡在历史的缝隙里。最终,他依旧回到了故乡。

这时候的故乡已经被维京人征服过,成为了基辅罗斯。他诞生的土地已经大变了模样。弗拉基米尔大公推行东正教改革,教堂的钟声取代了部落的祭祀鼓声。

踏进边境城市的一刻,他倒在某座小教堂的台阶上,皑皑白雪覆盖了他半截身子,仿佛要将他埋葬。

朦胧中,有人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

“他还活着。”

他感到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扶起,随后是热汤灌入喉咙的触感。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睁开眼,对上一双苍老而慈祥的眼睛一-那是当地的牧首。“孩子,你从哪里来?”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正常说过话了。牧首耐心地等待,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上帝指引你来到这里,必有他的旨意。”他被收留了。

牧首为他取名“费奥多尔"一一拥有世界的人。他成了牧首的养子,学习经文,参与礼拜。在教堂的烛光下,他第一次感受到某种平静。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