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喜玫先打理打理衣服,又教训了小栓子一顿,这才凑近招工的妇人,陪着笑问,“嫂子,你也是去茶庄做工的吗?”
那妇人微微吃了一惊,打量了她一回。看她年纪不大,扎着白头绳,头发梳的光溜溜,脸虽没有凹瘦,却也是黄蜡蜡,穿着乌色棉布袄裙,青色背心。又把她从头看到脚,暼一眼小栓子,这才发话,“正是呢,要我说,去那里做工再好不过。有吃的有穿的,就是辛苦了些,这世道谁又不是艰难过日。”
白喜玫堆着笑,“我这样的也可以去吗?”妇人嘻嘻地笑了笑,“别人我不敢打包票,老妹你这样的嘛……”白喜玫识趣地塞了根头绳给她,也是当日在估衣店买的,看着新鲜,当个礼物送人也不费几个钱。
妇人眼光闪烁了几下,笑的更客气,“怎么不能?我们就要看着干净利落的,那些人伸出手来,指甲缝里都是泥垢,我们采摘茶叶可不比在家里干活,要的就是干净。”说完笑了笑,“你放心,到了地方你跟我走。我们正缺人哩。”
妇人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收进衣袋,这才腾出手来拉小栓子的手,“这是你儿子?”白喜玫点点头。妇人又为难地说,“我们那边人有孩子都是放在家里的,你怎么带来了?”说罢,又看了白喜玫一眼,心里有了主意,“我家里还有间屋子空着,离那地方可近。你若愿意,我倒是可以租与你。房价也不贵,每个月花个五十个铜板就可以了。”
白喜玫唇颤抖一下,局促地抓着衣服,“这也是没法子。他爹走了,我想着鲁镇这边招人,这里又有一个小学招生,他年纪到了去了那里也好,这才过来的。房子的事嘛……等他去了学校我再看看吧。”
妇人听了倒是颇为踌躇,“咱们这里也有个私塾,几家人一起请的,那里也好。”白喜玫皮笑肉不笑地拒绝,“咱们哪里有这个财力,去小学不过每学期一元,若是去了私塾我那里付的起?嫂子快不要说笑了。”
妇人见她说的准确,像是早有了解,便也只好作罢。一路上,白喜玫小心地搭话,唯恐她再说些什么不好作答的。等快到了地方,白喜玫这才有了大概了解。
这妇人鲁妈乃是茶庄男主人的亲戚,这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因此给了她一个不大不小的活,专门管招工。绕是这么着,她仍旧嫌这活来钱慢,只能吃固定的工钱。便将家里的屋子周围也用石块木板建了简易的房子,专门出租给女工来住。她家的屋子虽然简陋,价格也便宜,吸引了不少人。
鲁妈有两个儿子,两个都去宗祠里的私塾念书,这塾师是秀才出身,月薪也要十二元。她们几家按孩子人数分,鲁妈一个月也要给三元钱,因此才起了念头,想把白喜玫也拉进来。她看白喜玫穿的棉布袄子裤子,孩子也是一身棉布衣服,虽然破旧些,但是洗得很干净,这才高看她们几眼,破例地同她们说这个。
谁知这人滑溜不拿手,说的虽恳切,却明显心有成竹,对这边情况知之甚多,她也不好瞒她,只好一一地都说了。
而白喜玫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这鲁妈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哪家妇女能这般厉害?一个月舍得花三元送儿子入学,这时候孩子也是半个劳动力,也能下田干活。若像鲁妈这样有门路,送去店里做小工,学徒前一年虽然没有工资,那一日三餐饮食,四季衣服都有主家给予。等熬过一年,第二年开始每月可以领取月钱小洋两角。鲁妈放着现成的买卖不做,一心一意要供儿子读书,实在是了不得。
再说,别人就是想送孩子读书,也赚不到这些钱。鲁妈偏偏能月赚两元的基础上,靠着茶庄上老爷给的补助和收房租补贴家用。虽然其中自然也有些灰色收入,比如她刚刚送的头绳,但凡要送女儿进来做工的人家,谁不巴结她一点?
等到了地方,鲁妈熟门熟路地下了车,拉着她进去。她一面走,一面解释,“这里就是咱们做工的地方,先去李老头那里一趟。”
一大间黄泥砖瓦房在前,后边还有一些房子,白喜玫拉着小栓子低头慢慢地走,时不时四处打量一番。到了门口,一座极其气派的白泥青瓦房赫然屹立于眼前,一副乌木联牌子挂在门口,太阳光柔柔地显出牌子陈酿的晕色。
鲁妈带着她绕过前门,七拐八拐地进了角门,直到看见墙壁上贴着剥落的红福纸的木门,这才跨步进去,“老李,我这里又来人了。”
老李头发已经全部花白,拿着烟枪的手却比女人的手还要白嫩些,一点瘢痕也没有。带着瓜皮小帽,穿着马褂长衫,两只脚翘起来斜看她们一眼。
听了鲁妈的话,他这才慢慢放下脚,起身走到柜台前。柜台也是一张曲字的黄木桌子,做工一点也不含糊,雕花也没有因为时间而黯淡,反而亮晶晶的。
“做什么的?也是立契?还是月结?”老李终于舍得把嘴从烟枪挪开,左手拿着毛笔问她们。
鲁妈推她一把,让她开口,“做月结。”听了她的话,老李又弯下腰,在帐本上勾画几笔。
写完了,又问了一句,“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