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农历十一月初二。
余琼安的二轮庆生没大办,由是他早就习惯了平日里的清淡,也受不住没有谭江容的大宴,姑且也便不摆了。
十一月初二,这天只当吃个家常日头饭,聚了玉秋、小班儿同芙娘,又邀了纪朝槿和景陌潇来,几个人草草地吃了顿饭,喝了场酒,拉了点家常与经历——也就数小班儿同芙娘扯得多,他俩孩子两岁了,会跑了。
这次来也捎带上了。
挺好动一孩子,女娃,生得像芙娘,水灵着双大眼睛,灵巧得很。
余琼安夸那孩子灵巧时让景陌潇扯了扯衣袖子来耳语:“哥,我灵巧些还是他灵巧些?”
余琼安笑着拍下他扯着自己袖子的手:“快二十三的人儿了还同小孩子比这些。”
说罢又笑着抱起那孩子。
“她叫什么?”
他抱着孩子,眼睛发亮地看向那两夫妇,却只见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怎么?”
芙娘用胳膊肘撞了撞小班儿,小班儿干笑着不说话,她便恨铁不成钢地“啐”他一句,又笑着看向余琼安。
“那个,小师侄啊……我同孩子她爹这辈子忙活着去唱戏谋一方天地了,没多少文化,先几日起名儿时只会取些俗不可耐的名儿,怕着以后送孩子去念书遭人笑话……咱们这班子里头就你学得多,就想着让你给取一个好点儿的。”
余琼安顿生一种责任重大:“那不成,孩子取名要么是爹娘取,要么是家中长辈取,哪能让我来?不能乱了。”
小班儿忍不住开口了:“哪儿是乱了呢?你瞧,若芙娘有个大哥或弟弟,孩子这名儿也能让大舅或小舅取。可如今是没有的,咱这一班子里头散得半斤八两了……我的好师侄,你便取吧!”
“这……”
余琼安捎着点儿求助的意味看向玉秋,玉秋则是同无事人一般把自己择了出去,只给他一个眼神让他看着办。
看向纪朝槿同景陌潇,好家伙,那俩全用看戏不怕惹事儿大的目光直盯着他,纪朝槿那丫头还作个口型,说“取了名儿就能当小舅舅,辈分一提的,买卖不亏”,简直没让他气死。
最终还是同意了。思来想去,取个雅致而又蕴着美好祝愿的名儿终于有了下落。
“十里寒塘路,烟花一半醒。便取‘寒烟’吧,愿你的未来,寒塘满烟花。”
他微笑着,额头抵着孩子的额头,两双大眼睛互瞪,相互闪着光亮。
“舅!”
只听见寒烟咯咯笑着冲他喊了一声,余琼安吓得差点儿松手,愣怔着不知所措。而寒烟还在他怀里头咯咯地浅笑着喊他:“舅!舅!”
桌儿上的人都笑翻了,纪朝槿同景陌潇笑得前仰后合,连玉秋都忍不住轻笑着摇头,只有余琼安顿时手忙脚乱。
小班儿笑得开怀,和芙娘对上一眼又道:“琼安,你当!你便当她舅!以后我让寒烟喊你舅了啊,反正我同芙娘一直以来都是把你当弟弟看的。”
余琼安好一阵惊慌失措:“乱……乱了辈分了!”
芙娘轻叹一气摇摇头,又笑得同慈母般,既是心疼又是怜爱地看着他:“琼安,当年雨眠姐姐在的时候一直都对我们百般照顾,她不在了,是师父对我们百般照顾。如今,师父也走了,若非你也百般照顾,四处向人推介我二人,我们夫妻的戏路子也走不了这么远。论功辈,你同师父他们是同辈的,如今又哪来什么乱了辈分。”
“那你们戏唱得好,总不能被埋没在这道小地方。”
余琼安轻舒一气。
他又抱着寒烟轻拍她后背,怕这气氛太沉重而惹得自己落了泪。
好歹是个一米八又二十四岁的大男人了。
“成,我不论辈分,我便收了这一小外甥。你们也不许再同我论功辈,那总是些有的没的,扯来无用的。”
小班儿同芙娘相视一笑,不语。
而玉秋坐在一旁,在酒盏后盯着余琼安看。他耐心又温和地抱着寒烟,眉头平舒,那股子艳世般的气息陡然换成了难以言说的贤惠
她突然间想起来什么,便冲纪朝槿问:“你哥哥呢?”
纪朝槿没想到话锋一转竟转到了她这里,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好在余琼安接了话:“阿彦有些事要处理,今天这顿是赶不及了。他同袅袅一道去办的事,他回国后不是常同袅袅一道吗?正常的。好歹他行商路,在局子里多接触些,总归不是坏处。”
这话他自己说了上口却无论如何都难以说服自己相信——他的不安太重了。重到,连一分一毫的安全感都没有了。
一如当年苦守的杜雨眠,若非不安,当年那个雨夜也不会偷摸着跟出去,也便不会有后来落下的病根子,也便不会有……亲自决绝的可能了。
虽然他并不清楚纪封彦今天离开敬城是做什么去了,但他的确是和江袅袅一道去的,顺带连宋清嘉也不见了,要不然这三人也该在这里一道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