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封彦换了一套西装,不怒自威地坐在宋清嘉面前。
宋清嘉没多理会纪封彦的怒意,兀自泡着上好的毛尖,神情放松,似乎心情大好。
淡黄绿色的茶汤被倒入上好的琉璃杯中,在雨后初晴阳光的映照下投出一片五彩斑斓的光华在红木小桌上。翻滚如云海的氤氲水汽自茶汤中缓缓上升,飘散在某种格格不入的空气中。
“来兴师问罪?”
宋清嘉推去一杯茶,自己拎起一杯小抿着笑道。
“那抱歉了,‘兴师问罪’这四个字放你身上不合适,毕竟余琼安名义上不过只是你的戏班头子,难听点应该叫……”
纪封彦拎起琉璃杯往地上一摔,杯子碎了一地的声响打断了宋清嘉的话。
“昨天晚上那剂药是你下的吧。”
纪封彦冷冷地质问着他,那对深棕色的眸子仿佛结满了冰,寒得让人牙关打架。
“至于下在哪里,茶杯上吧。放熏香的话,依他的谨慎会生疑,所以你将挥发性的气味放进了玫瑰花糕里吧,至今空气里甜腻的味道都还没完全散去。至于为什么下在杯子里……呵,因为你不先喝,他也不会喝茶。”
“唉,昨天晚上真是便宜你了。美人投怀送抱的感觉如何啊?让我猜猜,本性抑制不住了吧?嘶,照他那削瘦的身板,你昨晚没把他弄折吧?”
宋清嘉低声戏谑笑着,那股子令人生出厌恶的恶劣在这一瞬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你对这种药的味道挺熟悉啊,中过招?”
“……以前在国外被下过一回。”
虽然很讨厌宋清嘉这份恶劣,但毕竟明白宋清嘉什么用意,索性没好气地回答了。
“哟,感觉如何?”宋清嘉没在意被摔的那只杯子,像听八卦一样好奇地追问。“人怎么样,有他好看吗?”
“什么怎么样?我意志力强,发作前把人打了一顿,人进医院了。”
纪封彦没好气地掐了掐自己的眉心。那件事似乎是一个噩梦一直萦绕不散。
“最后冲的冷水。”
“呵,真是心理强大啊。”
宋清嘉似赞叹地一挑眉,又抿了一口茶。
“那看来,以后他要是真离开你了,你也用不上任何人了。哎,不会话说回来啊,当年你怎么会出国了呢?就不怕这么好一棵白菜,养了这么多年,回来的时候被糟蹋了?再说了,你走后没多久,那个人就下手了,你知道吗?”
纪封彦面色一沉。当初……
——
1935年,农历十一月初二。
天从边界阴灰之处聚起片片绒雪,纷纷散落人间,在昏黄的灯光下映出不该属于它们的温馨。江月苑好一番的热闹,来来回回也是那一班子人,只不过其中掺多了个纪封彦。
“来来来,恭喜我家小师侄今儿个弱冠啊,以后就是个正统的大人啦!”
小班儿情绪高昂地举起一杯酒,在几张桌子拼起来的大围桌前冲对面与纪封彦坐在一起的余琼安比划对酒。
“来,这杯酒师叔敬你,祝贺小师侄祝贺小师侄啊。”
说罢他便举起酒杯一口闷,“咕噜”两下,一口酒便下了肚。
“师父还没给祝,你争什么先!”
他那媳妇在一旁狠狠地掐了他一下,他顿时疼得面色扭曲,一时间围桌上爆出好一阵笑声。
去年小班儿和班子里的芙娘喜结连理,如今是搁哪儿哪儿腻歪,出台都是走的夫妻档。
“芙娘说得对。师父,今个儿小师侄弱冠,您给说两句啊。”玉秋在一旁笑了笑,转脸向谭江容。
其实今天谭江容内心极其五味杂陈,因为纪封彦在这里。他当初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宝贝外孙竟然在刚来班子一个月就认识了纪封彦,两人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虽然他总觉得自家外孙对人家不仅仅是好友的情感吧……但这事儿总归谈不开——纪家上下谁不知道纪少爷恐同!
“大个人了,”他没好气地给自己满上,冲余琼安举了起来。“生性!”
余琼安怔了怔,快速明白了谭江容的意思,顿时泛起一丝苦笑 与谭江容对上酒:“……会的。”
遂即二人对视一眼,双双干了杯中酒。
纪封彦在一旁一直盯着余琼安被贺酒,面颊越来越红。
于是在小班儿同他对第六杯酒时一把抢了过来,拿手肘顶了顶他的手臂:“再喝就得醉!要是发酒疯,今晚谁陪我聊天,还得反过来担心你。小班儿,比酒量?我敢说你比不过我。反正琼安早回了你的贺酒了,剩下的我跟你来。”
说完便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余琼安杯里的酒喝了个精光。
余琼安盯着他,突然笑了起来:“阿、阿彦,一杯下肚你就脸红了,还和师叔比酒……哈哈哈。”
围桌的人都笑了起来,但纪封彦不以为意。
他纯属是只面赤不醉酒的人,这种情况骗人是极优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