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和少爷认识的?”
谭江容坐在太师椅上,盯着立在他面前的余琼安,脸色万分凝重。
他那双向来精明干净的黑瞳仁,此时却像是蒙了不少尘,灰扑扑的一片,浊得像泥酒。
他这个人和他这双眼睛活过了大半辈子,也瞒了不少东西。有时甚至觉得,这些密辛兴许是要带进土里了。
直到那一出《南华梦》,让宋迟相平平静静地看完了。
应该是认出来了。
“呵……”
余琼安深吸一气,又沉沉地缓呼出来。他偏过头,侧脸的线条十分明显,从额前刘海中隐隐可见的分许额角,到微微突起的眉骨,笔挺的鼻梁,从鼻尖收回到人中,饱满的双唇,再到下巴,延至喉结,最后隐入立领之中。
“七年前,《昨夜棠雨》试嗓前十六日。”
余琼安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又重重换了口气,紧闭了一下又缓缓睁开。只是他用睫羽盖住半分眸子,让人看不出情愫。
可他的声音却是颤抖着,失去了平日里的淡漠与沉静,反倒是盈满着悲戚。
“……外公,您还不打算告诉我吗?是打算瞒到什么时候?”他紧紧地一抿唇,殷红的唇松开时抖得让人莫名生出一分心疼。
“……那个宋先生,是我的舅舅吧?”
此言一出,换来的是一片死寂。
“你听谁说的?”
谭江容抬眼去看,却只见自己的宝贝外孙立在面前偏着头,眼角是不易察觉的微红。
“没听谁说。”
那双睫羽像轻柔的蝴蝶翅膀一样轻轻地颤动着,幅度轻微得几乎看不见。
“我以前见过他,他去探望过我和我娘。但他那时应该是不知道有我的存在,因为他见了我只有惊讶的意思。‘他生得同你真像’,那是他对我的第一句评论。”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来今日见到宋迟相时他欲言又止的神情,顿时又明白了什么,又泛上一抹苦笑。
“……今天他也是想说这句话吧。”
他缓缓抬起双手,将脸埋入手心,在别人所看不见他表情的地方用尽全力地去深呼吸。吸气,呼气……可相较如此,还不如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一场。
这样除了增加自己心底的郁苦与不痛快,再无其他作用。
余琼安只觉是顿生出一种恍惚与眩晕感,说不上是因为什么,但就是有种自己即将站不住脚的错觉。
脑子里很乱。
其实他早看出来宋迟相与纪奉宣之间不可说的关系,明眼人只需一眼就都能彻底清明。
可这个宋先生却是他的舅舅……
有两种酸涩涌了上来,混成复杂的心疼,堵住了他的心口,致使他无法呼吸,无法喘息。
纪封彦是否早就知道他爹与宋先生的事?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吧,这两个人根本掩不住自己的小动作。
那他是怎么想的?是接受的吗?还是说,其实内心是厌恶的、郁苦的、仇憎的?
我娘和我爹本就是两族联姻,我娘不情不愿地生下了我和朝槿后,就同我爹和离了,也没回来看过我们。
你不知道,以后我要见的人形形色色,能交多少朋友?没多少。
他早知道他爹喜欢男人,他娘又不管他和纪朝槿,那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在无法逃避、无法规避一切事实与结果的情况下,他是怎么做到像个无事人一样平静地继续生活的?他会不会恨,会不会排挤,会不会抗拒?
这种事一旦形成风言风语在世俗飘散,他又要承受多少?
那宋迟相呢?
他说他不唱戏已经二十三年了,可是纪奉宣还是会为了他刻意安排下江月班子,那就说明他们是他还在台上唱戏时认识的。
他们在一起有二十年了?
纪奉宣好歹有面对这些风言风语的能力,可是宋迟相呢?
这二十多年里,他又是怎么撑过来的?
世俗的目光与戏谑,他撑着不累吗?
他花了多久去承认自己的儿子?
余琼安只觉心脏顿时如撕绞着一般,像是把心脏挖了出来,曝光在烈火之中,被人用刀,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插进心肉,挖剐着、凌迟着。
真的,好痛。
他一边费力地站在原地闭眼思考他们的切身感受,一边像是溺死缺氧垂死的人抓不住稻草抓不住命一般竭力去呼吸。那呼吸声极大,如同患了哮喘的人,抓住一切可能咽下的空气,不放过任何一分氧气。
“……到底怎么一回事。”
他发的音没有疑问,却有种不容拒绝的质问感。他把脸从掌心抬起来,那本来只有几分微红的眼角此时却如同胭脂打得过了头,通红的一片,但没有泪光。
“外公,您还不打算告诉我吗?”
——
次年八月,宋家白幡飘飞。
纯白的棉纱挂满檐角,白烛、白灯笼一应俱全。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