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挂枝,暖风拂面,绿荷在清池露出尖尖角,几人闲话到夜深,才各自酩酊归家,周理好久没如此酒酣尽兴了,他白发垂鬓,临走前稳住身形,朝梅宅再深鞠一躬,便挥袖离去。
朗月斑驳地洒进树影,秦桓搂着钟离,看着远去的背影。
钟离倚着人,半晌才说:“承颜,这次离京我还想带一人。”
“你做主便是,”秦桓躬下身,在风里半回首,说:“阿离,上来。”
钟离微微一笑,俯首趴了上去,秦桓的臂膀很宽阔,她拢着他的脖颈时毫不费力,浸在夜色里,钟离觉得哪里都暖。
钟离被托高在枝叶里,玉兰花垂在她髻上,她顺手折下一朵,在嗅花的间隙,秦桓已经颠着步子,带人出了院门。
街巷岑寂,打更声遥遥地传来,沿街只有三五个酒家还挑了灯笼,钟离在秦桓耳边唤道:“三郎,跑起来。”
声音落在风里,钟离像泡在浮流里,秦桓太高,她不用抬头就能看见沿街院落里的景致,新翠的枝叶挠过她的脸,她整个人溺在秦桓的味道里,他小跑时的喘息,侧眸看她时露出的笑意,鬓边汗珠的味道。
钟离将木兰花簪在秦桓的发髻里,在暖风里贴着他的耳畔呢喃:“承颜,我——你”
“什么?”秦桓穿过月色中的小林,撞碎了枝叶间斑驳的星子。
“我说,你跑得太慢了!”钟离提高音量。
“你个小骗子,你刚才说什么!” 秦桓反手将钟离箍进怀里,钟离后背抵着微潮的树干,衣襟被夜露沾湿,她面色潮红,微仰头,说:“我说,三公子晚膳没吃饱,跑起来没力没气的,不得劲。”
秦桓垂眸的眼里盛着春日莹露,清汪汪的一池水眼看就要烫化了。
钟离在这样的眼神里微微喘息,她情不自禁地闭眸,在一声轻笑里,骤然被拦腰提起,抗在了肩头。
她在疾风里颠得头昏目眩,秦桓的笑声荡在耳边,像是春雨敲竹,她撑着手,呛出声:“放我下——”
声音被秦桓给颠了回去,秦桓一鼓作气地跑回家,钟离骂人的声音小了,他俯下身,在汗流浃背里掰正钟离的脸,钟离双眸浸雾地看着他,嘴型喊出“混球”,秦桓没有犹豫,用力吻了上去。
***
日出前远山微拢薄云,几人打马出城时下起了细雨,秦桓在雨里回眸,冲城门的宁王挥了挥手,宁王脸色苍白,虽是春暖时节,他却笼在氅衣里,在风里掩唇轻咳,冲着秦桓颔首微笑。
今日秦山瑞没有来。
秦桓出京前日才回了侯府,特意向秦山瑞辞别。秦山瑞在轮椅里执卷阅读,他笼在挂壁的阴影里,没有答话,也没有责备。在秦桓转身要跨门而出时,才看着书卷,自言自语道:“既然做了决定,从此往后,便不要再三心二意,委屈了人家,她摇荡铁马的动作很像你母亲,眼里有着无所畏惧的光。几个人出去,就几个人回来,别在外边给我丢脸。”
秦桓不自觉地侧眸看着钟离傻笑,钟离垂下斗笠的帷布,无情地隔开了秦桓的眼神。
周理今日穿了身紧身便服,更显得瘦骨嶙峋,但他鬓发干净地束在脑后,任由残耳飘零风雨。
年轻的少女挽了利落的束髻,学着钟离在发间别了根竹簪,她回首马鞭急扬,在滚滚烟尘里冲前面的身影大声唤道:“阿离,等等我啊!”
费盛撑着伞,赵七弦看着绝尘远去的身影,侧身说:“不过几面之交,怎么想着要来送人?”她掩唇而笑,“莫非你真喜欢上”
“我羡慕他。” 桑三一身颜色清冷,仿若雨中杜若,他眺着远方,沉默须臾,说:“他敢斩断横在身前的一切羁绊,什么代价都敢偿付,身陷龙潭虎穴,都能破出樊笼。” 他侧眸看向赵七弦,“身不由己,不过是欲罢不能。金丝笼即便敞开,又有几只雀鸟愿意飞出去,它们还有山野觅食的能力吗?”
桑三走远了,赵七弦却立在原处,怔怔无言。她裙摆被雨水沾湿,费盛却鲜少地没有注意,他的目光像被定格在尘嚣的末端,费婷在那一袭青色素衫里,像极了他母亲。
她们打马的模样同样潇洒,可他母亲是为了逃离,费婷却是为了追寻,去大周最东的黄沙里,去追寻她梦中都心爱的男子。
风雨未歇,一路上满目繁荣渐渐退散。
几人一路疾驰,亥时三刻才赶到逑州驿站,驿站前挑着两盏灯笼,灯芒昏暗,马厩旁拴着几匹油光发亮的骏马。
秦桓率先下马,将缰绳扔给了余生,海东青的白羽划破夜空,盘旋几圈落在了他肩头,燕磊递过食囊,说:“世子,虽然逑州离汾州还隔着贺州,但路上已经可以看到进城讨食的流民。”
秦桓摸着海东青的头,说:“朝廷奏报里看到的东西做不得数,他们欺上瞒下,上下其手惯了,烂摊子遍地也不带收拾的。”
周理和罗晋也下了马,他们到底是文人,骑了一整日的马,现在已是腰酸背痛,周理路上的粮食都分给了流民,现在饿得饥肠辘辘,他催促道:“进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