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夏栩记不清跪了多久，也记不清怎么起身的，那个旧日里对夏处长殷勤不已、满脸挂着谦卑的笑意、还夸过自来水兑茅台酒好喝的“小牛娃”终于出现，承认自己看见过银行卡，但是把两盒月饼连同银行卡一起，都送到了夏栩爷爷奶奶那里。

天变作浓黑，夏栩一家三口回到老人的住处，夏文峰和古云娜都有些筋疲力尽。

夏栩关掉了随身听的开关。这盘录音磁带是新的，时长是90分钟，夏栩从家里的犄角旮旯翻出来的。

夏栩的爷爷坐在桌边一杯一杯喝着酒，奶奶在灶边为夏栩一家热饭菜，夏栩继续听着随身听里的歌，古云娜抱着膝盖沉默，夏文峰眉头紧锁、一败涂地，坐在炕上回忆自己当年考大学的不易。

爷爷被酒呛了一口，大声咳嗽起来，奶奶终于在夏文峰不断的叹息声中软了心，回头缓缓对夏文峰说道：“银行卡…有一张在我们这里。”

夏栩和父母一起抬头。

“妈，您为什么不早说呀！你知道这件事会把老夏害得多惨吗！？”古云娜怒道。

夏栩的奶奶放下锅铲，爬到炕边的抽屉里拿出一报纸的钱和银行卡放在夏文峰面前，搓着粗粝的双手，老泪纵横，“我和你爹，也是想给自己留点养老钱…不给你们添负担…但我们真的只从卡里拿了十万块钱。”

夏栩重新戴上耳机，随身听里放的还是F4的那首《流星雨》。

这就是我的爷爷奶奶、我的爸爸妈妈，和我…。

第二天，夏栩和父母带着从奶奶那里讨回的十万块现金，坐在回程的绿皮火车上。当火车出了第三个洞口时，夏栩知道前面不会再有山洞了，于是轻轻推了推正在打瞌睡的夏文峰，从包里取出那盘录音磁带，递给他说道：“爸爸，昨天去牛娃叔叔家里讨钱的时候，我录了音，也不知道可不可以当作证据。”

一旁的古云娜也醒过来，看了看夏栩，轻蔑地说道：“录音有什么用？那个小牛娃又没承认他拿了钱。”

夏栩想了想，说道：“银行取款应该能查监控的吧…再说县城里的银行也不多，如果仔细调查的话…说不定爸爸能不用坐牢…。”

古云娜习惯性地数落夏栩，“你这孩子想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小牛娃万一不是亲自去取钱，而是找家里人或者朋友去取钱呢？万一不是在县城的银行取钱呢？这调查起来何等麻烦困难呀~！”

夏栩低下头，也觉得自己太幼稚了。

夏文峰对夏栩伸手道：“把你的随身听借我一下。”

夏栩把随身听递给夏文峰，夏文峰把录音磁带插进随身听，戴着夏栩的耳机听起来。

夏栩很紧张，手心都是汗，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对爸爸有用的信息，但是她提前试过随身听的录音效果，还不错。

在朝着那群人下跪的时候，她将随身听挂在了脖子上，这样录得更清楚一些。

夏文峰戴着耳机一边听一边思考，也许夏栩说的话，能被纪委的那些人采纳，仔细核查从银行卡里取钱的人。

而录音的内容，至少可以证明小牛娃见过银行卡，经手过月饼盒…。

他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欣慰女儿长大了，能独立思考了。

听完随身听，夏文峰收起耳机，对夏栩说道：“我刚出生，就被生母送给你爷爷奶奶抚养，家里很穷，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所以这次的事情，你不要责怪爷爷奶奶好吗？他们也不容易。”

夏栩反问：“那些远房亲戚呢？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没有错。”

夏文峰责备夏栩道：“石头村的村民都是我的衣食父母，小牛娃的爹妈从前待我不薄，你不许这么说他们。”

夏栩发怒，“可那是你的人生，不是我的！爸爸，我从此不会再来石头村，不会再来这么肮脏的地方！我想要陆子航和江慕华他们那样的家庭，我不想总是和这些面貌丑陋的人连接在一起！”

古云娜转身对夏栩吼道：“你这是瞧不起你爸妈了吗！？觉得你爸妈给你添累赘了？夏栩我告诉你，你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别总幻想我和你爸能给你最好的，别去和陆子航、江慕华他们攀比，要比，就比学习成绩，你的学习成绩要是有他们一半好，我就烧高香了。”

又是学习成绩…夏栩激昂的情绪歇了菜。

大同中学初二下学期的暑假只有两个星期，夏栩在回到家后的第三天，便上学了。

学校里关于夏栩和陆子航的八卦已经到处传开，连初一和初三的人也在议论纷纷，大家都奇怪夏栩的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被陆子航喜欢。

在奶茶店一起补习，已经是很张扬的事情，更不要说在篮球馆前帮陆子航拿包，和他一起回家。

夏栩不打算解释，连张楠、朱雅静和陈琪琪也在疏远她，早自习来上学的时候没怎么搭理她，上完课间操也没叫她一起去小卖部买辣条。

去了趟乡下回来，夏栩对于被好友疏远没有那么难过了，不被搭理就不被搭理吧，一个人在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