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高一功便听见领哨黄龙扯着他那破铜锣嗓子嚷道:
“操他娘!饭桶一个!”
“行了,你也消消气,现在不是骂娘时候!”接话的是中军总管刘哲。
“我早就说了,这蝎子块就是盏没捻子的灯,你们偏不信,现在可好!”
闯王见高一功进来,摆头示意他落座。高一功朝闯王抱拳一拜,便在右手一排择了末座坐下。他往大堂内环视一圈,见营中几位主将全在场,个个面色都不太轻松,心中不禁嘀咕,怕是出了大事。他转头向坐在身边的一个将领低声询问,那将领回道:
“怎么,你还不知道?木龙山失守,蝎子块被官军抓了!”
高一功闻言大惊,心下顿时凉了半截。不仅因为此事事发突然,更因他深知木龙山地势险要,若被官军夺去,则农民军向东南的出路就会被堵死。难怪刚才黄龙如此暴怒——他一开始就极力反对将木龙山交给蝎子块驻守,但当时闯王为了拉拢蝎子块的人马,并没有听从黄龙的意见,一意孤行,如今果然酿成大祸。黄龙刚才那句破口大骂,恐怕不止是他脾气火爆按捺不住,而且也是有意骂给闯王听的,更是骂给众多没有同他站在一条战线上的将领们听的。
想到这,高一功瞥了眼坐在正上方主座上的闯王,却看不出他的脸色有什么异样,似乎并未在意黄龙的话,只是微蹙着眉头。
“五哥,咱们得赶快想个办法,总不能困死在山里!”
说话的是闯王的弟弟高迎恩。因为高迎祥在家里兄弟中排行第五,高迎恩一般称他“五哥”。
当年高迎恩随高迎祥一同起事,给自己起了个牛逼哄哄的绰号“中斗星”。不过,同他那位在义军中封神的兄长相比,高迎恩各方面能力都差了一大截,至今也没有一次独立带兵打仗的经历。闯王军中大小将领,看在高迎祥的面上,对他也还算客气。不过,要是哪天闯王不在了,军中高层第一个被踢出局的,必是这位“皇太弟”无疑——这已成为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识。
“五哥,这几日山里的粮食是越来越少了,最好找个能打到粮的大邑。弟兄们填不饱肚子,人心就聚不拢。”刘哲说。
刘哲是刘安娣的大弟,在营中属于坚定的“拥高派”,被高迎祥倚为腹心,执掌着前军大营。他今年不过三十出头,说话办事却已十分老成持重。刘哲性格谨慎细心,虽彪悍勇猛略逊黄龙三分,却也足以独挡一面。黄龙和刘哲两个,一个主攻,一个主守,是为闯王的左膀右臂。三人结成的“领导班子”,则是整个闯营的核心。
“你说说。”
“咱们不妨去打汉中。西路没什么官军,汉中虽然是大都,但防守空虚,很容易攻下。占了汉中,半年的粮食都不愁了。”
“对对对,我听说汉中是瑞王的封地,这瑞王啊是万历皇上的儿子,他王府的金银堆得比山还高哩!”
座中有一将领起哄道,其他几人听到后,纷纷快活地大笑起来,仿佛王府的金银唾手可得,一时间忘了他们所处的困难境地。
“黄龙,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闯王高迎祥却时刻保持着冷静自持,他已经领教过卢象升的作战风格,现在官军随时可能攻入山中。作为十三家义军的领袖,他必须尽快敲定主意。
闯王能觉察到黄龙的不满情绪和对自己含沙射影的攻击,心里却并未把它当一回事。一方面他认为,木龙山失守,自己确实有用人不察的责任,理当反省;另一方面,他也深知黄龙的心性,在这种时候,他越是要把姿态放低,越是要把对方捧得高高的。闯王要让黄龙感受到,自己当初后悔没有听从其建议,现在非常需要他的帮助,要是没有他,自己就成了只没脚蟹。
当然,为了在军中保有颜面,闯王是不可能低声下气地朝黄龙“负荆请罪”的。这种“认错”的性质,最好是类似于《东周列国志》和《三国志通俗演义》里写的那种一代明君“礼贤下士”的风范。军旅闲暇时,高迎祥经常捧读的书就是这两部。书中的那些“帝王心术”,他自认为已经烂熟于心。在现实中,对于如何平衡这种高低关系,闯王向来是拿捏得当,游刃有余的。
现在,他在同黄龙说话的时候,屁股特意往前挪了挪,上半身微微向黄龙所在的方向前倾,神色也比先前更加集中。
闯王对待黄龙的与众不同的态度,一下子把黄龙的地位抬得更加高了,这果然收到了良好的效果。黄龙的内心因此十分熨帖——在他看来,闯王作为一军之主,摆出这样谦卑的姿态,就等于是向自己低头了。再加上,座中其他主将看自己的眼色似乎也变得不同,这让好面子的黄龙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于是,被哄得十分舒坦的黄龙,决定暂时放下同闯王之间的芥蒂,先想法子和衷共济,渡过眼下难关再说。
“闯王,咱们为什么要逃跑呢?”
“逃跑?”
“去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