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期待着这位卢大人带来令大家伙欢欣鼓舞的消息。
这当头一问,卢象升似乎早有预料。他眉骨一耸,扫视着眼前这群衣着破烂、却又拿着十分希翼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士兵们。
“本院接旨之后,立即上疏,请陛下督令户兵二部,给郧兵和各路援剿人马拨发饷银。相信不日便有粮饷押到,你们大可放心!”
卢象升话音一落,人群中便升起一阵失落的情绪。这种大言煌煌的许诺,早在前巡抚蒋允仪在任的时候,士兵们便已经听厌了。他们心里清楚,巡抚大人们的诺言,无论说得多么漂亮,只要朝廷拨不出银子来,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可是,士兵们不敢在卢象升面前过分地流露这种不满,尤其是在他们刚刚受过卢象升的个人恩惠之后。
卢象升觉察到手下士兵的情绪波动,以及他们为压抑这种情绪所作的努力。他心里自然有些不是滋味。一方面,他反感于朝廷对待下层兵卒的刻薄悭吝,认为这是大明军力不振的根源;另一方面,他也气愤于自己手下队伍涣散,离心离德,竟到了这种只肯为了银子卖命的地步。
他思虑一番,又想到这段时日大批官兵逃跑投贼的情况,决心借此机会好好整肃军队的风纪。无论如何,他决不能允许自己手下的官兵继续去投靠反贼。朝廷花钱养兵,反倒削弱自己,壮大敌人——这是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这时,刚才的那个黝黑汉子又扯起嗓子叫嚷道:
“卢大人,朝廷再不发饷,我们,我们可就真的捱不下去啦!”
这汉子不顾卢象升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也不顾身后弟兄暗地扯着他衣袖,嘴里连珠炮似的嗓开:
“大人,咱们这些当兵的,也是上有老下有小,都靠这几分银钱过活。可咱们过得,连那些造反的饥民都不如!是,我们都是粗人,不认得几个字。可没有我们这些当兵的,谁来保卫大明江山!您也看到了,朝廷,哼,朝廷把我们当牛使,当马骑,可从没把我们当人看!”
“此言差矣!”
卢象升听他说完,立即正色回应道:
“诸位乃我大明干城,当今圣上视军人为国之重器,何来轻慢之说!至于粮饷,朝廷并非有意拖欠。诸位当知,大明与金国战事方殷,国库如洗,左支右绌,一时供饷不及,实乃万般无奈之举。陛下深知于诸位多有亏欠,时常愧疚在心。诸位弟兄,当此国运维艰之际,理应体谅朝廷难处,相忍为国,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然尔等近来不知受何人蛊惑,竟致动摇忠良本***行悖逆,本院实在痛心!”
两百多号人,则全都屏息凝神地聆听着——卢象升的激情显然对他们有所触动。他的目光紧紧逼视着面前的一兵一卒,仿佛要将他们每个人的模样镌刻进脑海里一样。
“你们当中有谁,不顾忠义,要背弃家国,投靠逆贼的,好!我卢象升今天就在这里,你们先砍了我项上人头,拿着这颗头,去给反贼做个见面礼吧!”
说罢,他退到一边,往一张长条木凳上一坐,张开两臂支撑着上半身,那巍然不动的神态,就像是坐等着谁上来取他首级。
在场的士兵们当然是没有勇气上去砍他脑袋的。相反,人群似乎因为遭受某种震慑,不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卢象升利剑般的目光缓慢地扫视着士兵们的面孔,他很快从他们的面孔中解读出惊恐、钦佩和服从的信息。这些信息让他感到满意。这表明,自己方才那番思想教育是起了作用的。
一阵短暂的骚动过后,为首的那黝黑汉子终于还是挺身而出,要作出一点表示了。说实话,他没想到自己几句埋怨,竟令卢象升如此震怒,又牵扯出后面这一通教训来。他左右踟蹰了一下,突然丢了手中兵器,“咚”地一声双膝跪地,朝卢象升忏悔道:
“小人岂敢有不臣之心!从今往后,我等必誓死追随大人,保家卫国。如违此言,人神共殛!”
这毒誓一出,带动效果明显。其他士兵见状,也纷纷朝卢象升下跪,卢象升面前立时跪成了黑压压的一片。
“我等誓死追随大人,保家卫国!”
卢象升耳边再次响起军人们震彻天地的呼号声。可他紧锁着的眉头丝毫没有松解。他眼神沉郁,紧紧抿着嘴唇,正襟危坐着,保持着原有的紧绷姿势,两道深沉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无云的天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