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怨:“天天压,压得又粗又矮,还勾着背,媳妇都没得找了。”薛蛟劝他说:“路上还可以看景致,总比困在巴掌大的地方‘念经’自由。”
“脚夫”里的人,总共二十来个,都戴着脚镣,腰间系一根绳将脚镣悬起。他们都是一张张冷冰的脸。
走了七八天,傍晚时分,队伍到了“大宁”盐场,那里到处分布着盐井,来往的人并不多。兄弟俩跟着脚夫径直来到一个大棚里面。那儿有两张很长的板铺,板铺旁边的板凳上摆着一排冒着热气的面糊,却没有兄弟俩的份儿。
兄弟俩的干粮早就吃完了,空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空碗。薛葵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他老爱挑食,一次,就因舅爷给他的碗里挑了一坨肥肉,他不爱吃肥肉,就烦了,索性把碗倒扣在桌上不吃了。那时除了觉得他的舅爷十分烦心外,他并没觉察到一丝爱意。而此刻举目无亲,食不果腹,他才觉得当初自己是多么不应该。
这时棚子里进来一个中年妇女,见了他俩,十分惊讶地问:“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啦?——快帮着把碗收到灶屋里去,还有些吃的给你们,准是饿坏了。”兄弟俩似乎从没勤快过,不过肚子饿得难受,他们只好充当“帮伙计”,跟着她到了伙食房。
灶屋内由石头和泥巴砌成的没有烟囱的土灶占了大半个空间,灶洞里埋着没燃尽的柴火,仍旧冒出浓烟,灶上微亮的灯焰在黑暗的吞噬中摇曳着。
兄弟俩被烟呛得又是咳嗽又是擦眼睛,而那女的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她从黑漆漆的碗柜里摸出一碗面疙瘩递给他俩,说:“将就分着吃吧,准是饿了,这饭本来是给‘阿黄’留的,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少一顿也饿不坏。你俩就快些吃吧。”
虽然没一丁点菜,但能填饱肚子就很不错了,薛蛟让他弟弟先吃,薛葵说:“你先吃吧,我一不小心吃光了,那你不就挨饿了?你给我留一半就是了。”薛蛟不退让,饭送到嘴边时,他突然问妇人:“‘阿黄’是你的娃吗?”
“我一直把它当做娃。自从七年前,村里发生了一场瘟疫,只有我和它活过来了,亲戚全死了,虽然是牲口,一直陪着我好多年了像亲人一样。”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伤心的往事被勾起。
“你把我们当牲口对待?”薛葵竟怒火填满了空肚皮,一时忘了饥饿,夺过薛蛟手中的碗倒扣在灶上,径直出门去了。薛蛟觉得尴尬极了,也跟着出去。
薛葵坐在巨石上,呆呆地仰望着夜空,天上的月亮在他眼中也成了大煎饼,馋得直咽口水。薛蛟挨着他坐着,劝道:“孔夫子说‘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耻’,现在饿着肚子,骨气就先放一放,一旦人都没了,哪儿谈骨气去?再说人家还不是出于好心嘛。”
薛葵冷静下来,自然又想到了在他舅爷面前扣碗的情景,与刚才的是同一个动作啊,于是叛逆的心有了几分震颤。
伙食房传来骂声:“人家好心好意,你们却不知好歹,还一副傲气十足的样子,一看就不是打苦处来的。都这到这步田地了,遇到好人就是老天保佑啦。”这话使薛葵清醒了,不能再沉睡在过去的“富贵乡”里了,应该直面惨淡的现实。薛蛟也饿得慌,拉着堂弟去伙食房认错讨吃的。
兄弟俩刚进伙食房被突然响起的一阵狗叫吓了一跳,妇女唤了一声“阿黄”,屋里马上又安静了下来,接着响起推磨和狗吃食的声音。烟雾消散了,屋里亮堂了许多,一条老黄狗勤快的摇着尾巴,正在吃木盆里的饭,听声音就知道它吃得很香。薛葵有些失望,又有几分后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