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一日，一个从洛阳出逃的名叫卞舞的乐人辗转来到雍丘，专程来给楚楚捎个口信。

张巡忙叫来楚楚，卞舞与她互通身份后，就把楚楚妹妹滟滟的情况告诉了她。

长安沦陷，有一部分乐人随驾去往蜀川，而包括滟滟在内的多数乐人在长安被叛军俘虏，其中绝好的安禄山扣下自己享用，不少人被叛军将领留用，也有一部分遭叛军糟蹋。起初乐人们忍辱含垢，隐忍求全，直到发生了乐师雷海青舍生取义的壮举后，他们才知道人生还有另外的版本，不少人心中积聚着一腔怒气，一触而发。

原来，安禄山在长安待得不尽意，他认为东都洛阳是天下的中心，移居洛阳更利于控制天下，于是搬到洛阳。他还把琵琶圣手雷海青以及教坊梨园子弟和宫廷乐官三百余人，押赴神都洛阳，继续供他取乐。一****在凝碧池设宴庆功，逼迫雷海青和众乐官弹奏琵琶筚篥等宫乐，叫宫娥妃嫔歌舞助兴。雷海青起初称病拒赴庆功宴，那安禄山认为雷海青是乐部灵魂人物，他不来，不能尽美，就派兵硬逼他前来。

说起雷海青，当时乐界是无人不知。唐开元四年他降生在莆阳一户姓雷的畲族农民家庭，因其嘴巴周围皮肤乌黑，家人以为不祥，抱放在村外路旁田塍边。此时有一木偶戏班经过那里，见襁褓中的婴儿嗷嗷直叫，有一只毛蟹（当地人俗名唤作海青）正爬在嘴唇边，用涎沫喂他，婴儿戴的帽子上绣有一个“雷”字，就取名“雷海青”，将他带走，由戏班代为抚养培育。到十八岁时，他既能扮演不同角色，又会弹奏各种乐器，特别善于吹奏筚篥，演奏琵琶。

唐玄宗谱成《霓裳羽衣曲》，因排练演奏时缺少一名吹箫的乐手，有乐官向他推荐雷海青，召来应试，满座皆称其妙，连皇后还亲自为他簪花；《霓裳羽衣曲》加入了他的箫声后，恰似仙乐。唐玄宗大喜，当即恩赐雷海青状元及第，并封他为翰林院大学士，钦赐御宴奖赏。雷海青为人豪爽，忠心耿耿，又才华横溢，唐明皇十分器重，任命他为掌管宫廷歌舞的伶官和梨园戏剧的教官。

安禄山摆好酒宴，命乐队歌舞演奏，他则一边喝酒，一边拊节哼唱。演唱了几个节目后，安禄山酒酣兴至，站起身大声对众人说道：“今日朕心甚慰，想那李三郎（唐玄宗李隆基）真算识趣，平时费了诸多心力，教成这班歌儿舞女，如今自己无法受用，倒留下与朕躬受用，不仅如此，连他的女人也留与朕享用，有趣，有趣！来呀，你们还有什么朕没听过的妙曲儿，演奏给朕听。”雷海青不听此言便罢，一听此言，恨从心头起，义向胆边生，他手抱琵琶，义愤填膺，与梨园旧人相对黯泣，久久不肯动手演奏。安禄山一见宴会冷场，自己的尊严受到挑战，恶念顿生。他醉步上前，把弯刀架在雷海青的脖子上，威逼他起头引领。雷海青面青如石，开口痛斥安禄山是不知羞耻的畜生，一个瞎眼的肉球。安禄山恼羞成怒，喝令手下用刀剜开雷海青的嘴唇，雷海青仍骂不绝口，安禄山急令将其舌头割掉。雷海青口含鲜血，忍着剧痛，拼尽全力将手中琵琶对准安禄山的头掷去。安禄山没做提防，挨了一琵琶，气急败坏，老羞成怒，立命刀斧手把雷海青绑到戏马殿前，凌迟处死。雷学士临难时，乌云密布，大雨倾盆，天地同悲。

楚楚边听边落泪，可她还是更关心自己的妹妹，趁卞舞沉吟不语时忙追问滟滟的近况。卞舞从追忆中回过神来，擦了擦眼睛说：“对不住，我有些失态。滟滟也是个好女子……”

“什么，难道她也……”楚楚的眼前一黑。

“不，不，她应该还健在。要是没有她的帮助，我恐怕也来不到这里。”于是，她又讲了滟滟的义举。

原来在洛阳，滟滟等乐人忍辱含垢，委曲求全。那日有贼酋上奏大燕雄武皇帝请求分出部分宫廷乐人****，安禄山本不是高雅之人，享足了该享受的威仪和快乐后对歌舞渐渐兴味索然，当时恩准。结果卞舞、滟滟等人被押到汴州前线****。路上滟滟跟卞舞秘密商议如何逃出贼人的魔掌。卞舞让滟滟寻机逃走，滟滟说自己是女流，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即使逃出也无法生存，执意要卞舞逃走，当时也没有商量出结果。一日，叛军将领尹子奇强留滟滟服侍过夜，滟滟趁对方熟睡之机偷出他的一支令牌藏起来，白天演奏时偷偷将令牌交给卞舞，并递给他一封信，让他想方设法交给在张巡身边的自己的阿姐。

“哎！这姑娘把逃跑的机会留给了我，真让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无地自容。”说着他情不自禁地拭起泪来。

“她给我的信呢？”

“对不起，我把这最重要的事给忘了。”卞舞从衣服的里层摸了一会儿才摸出一封用巾帕包裹的东西，把它交给楚楚。“楚楚姑娘，这是她让我一定想方设法交给你的，我藏在身上，当命根子一样。现在交给你，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楚楚展读着，两眼随即湿润起来。信中滟滟首先表达了对阿姐的强烈思念和自己茕茕孑立的苦楚，又痛骂了安禄山逆贼的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