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唐天宝四年(公元745年)农历二月二十日约巳时四刻(今上午十点),长安城朱雀门。张巡、令狐潮、雷万春三人正信步走出门。
令狐潮(字信公):“馆驿禁足几日,心中越发憋闷,昨夜酒香醇,咱们三人同醉,错过了早饭,两位贤弟,咱们是去东市还是去西市安慰一下饥肠?”
张巡(字巡):“东市多是权豪势要的府邸,先帝太宗爷有令,严禁官员、举子流连坊肆,一旦被纠察人员盘诘,多有不便……”
令狐潮:“我朝此限令已大打折扣,谪仙人翰林学士李太白想必经常流连坊肆,不然他的《少年行》中何以有‘笑入胡姬酒肆中’的诗句;杜少陵《饮中八仙歌》中所提到的贺知章、汝阳王李琎、左相李适之、侍御史崔宗之、苏晋等人不都是达官显贵……”
雷万春(字任生):“兴得了他们,为啥兴不得咱们?”
“为保险起见,我们最好别去东市;西市各色人等混杂,很是繁华热闹,天下美食遍布,异域情调可随处领略,我们不妨观游一番……”张巡说道。
没等张巡说完,雷万春带着南方口音粗声大气地说:“好的!好的!就去西市。这几天可把我闷坏了,我自幼不愿作书生,讨厌终日撕扯脑肠、熬枯双眼,折腾诗赋;想来这武举百来人中挑选十余人,应该容易些,我浑身是力气,负物、举重在我是小菜一碟,不似他们眼珠子瞪出血,臂弯里撑断筋,我本以为靠这石做的身板就可以撞出功名,谁知这武举也烦人,单单射术就考平射、骑射等五种,幸好我弓马、劈砍都练过,不然成了张飞烧湿柴——有劲也够呛。”
令狐潮不禁莞尔:“任生兄弟出语就似雷公电母吵嘴——神气顿显。”
张巡低声:“今年春闱又是杖杜宰相李大人和‘唯唯大人’陈公总领常科大比,我本无意趣……”
雷万春脱口便问:“就是那个笑面虎李林甫和好好先生陈希烈……”
令狐潮忙对雷万春伸出食指做出“嘘”的动作,然后偷偷扫视四周,见身边并无可疑之人,便说道:“小心言招耻,行招辱,听说京城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咱可要小心。”随后问张巡,“敢问贤弟,这‘杖杜宰相’从何说来?”
张巡低声说:“先前曾听家兄说当今宰相李大人执掌吏部时,候选官员严迥的判语中有‘杕杜’二字。杕杜是《诗经》中的篇名,原意是孤生的赤棠树,比喻人孤立无援。李公不认识‘杕’字,便问吏部侍郎韦陟‘杖杜’是什么意思,韦陟低着头不敢说话。此后人们私底下便称这位宰相为‘杖杜宰相’,以讥讽这位李大宰相才疏学浅。”
雷万春:“如此说来,这个宰相比撑船的也强不过几分。我以为只有我看‘墨’成‘黑’,闹了半天敢情这堂堂宰相也认‘贼’作‘赋’,有趣,有趣,哈哈哈……”
令狐潮:“可这样的人做起官来却如鱼在渊,这不免让人想起孔夫子七十二贤人的事——颜回贤能却屡遭穷厄,英年早逝;子贡凭能言善辩而徜徉六国,存鲁,乱齐,灭吴,强晋而霸越,一次出使而撬动五国的政坛,既保住了自己的祖国,还顺路经商,大发其财,竟赢得孔圣人的赞叹——如此可见,能将天下玩于股掌的也是雄杰。只可惜我辈……哎!”
张巡:“此人在朝中广树党羽,一手遮天;加之阴狡无比,口蜜腹剑,又精于读心揣摩,只怕会成为国家之蠹虫,岂可与七十二贤人相提并论。我弱冠时曾因家兄举荐做过鸿胪寺斋郎,后蒙荫到临涣县(安徽省淮北市濉溪县)做过一段时间县尉,正因为耳闻目睹朝廷和官场乌烟瘴气笼罩,污泥浊淖横流,我才不想涉身官场,可年高的祖父为了儒宦家风绵长不绝,加之家兄张晓今已官拜监察御史,京中还有个照应,非要逼我入闱,孝字当头,我也只好从命。为此祖父命家父折卖家产,通过宰相的管家托为疏通,哎,真是愧对先圣!”
令狐潮:“两位还算家道殷厚,而我白衣寒士,绝无夤缘,如今这大唐盛世,泼天富贵者比肩接踵,让我心怎能够平?数年寒窗只在几日后放榜的一刻。”
雷万春:“能做官固然好,万一不如意,小弟我陪着你闯荡江湖,岂不胜过低头对卵,向隅而泣……”
令狐潮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黯然。张巡见状忙用肘触了一下雷万春的胳膊,同时以眼示意。雷万春顿悟,赶忙改口:“哦……兄长你一定会金榜题名,独占鳌头的,”一时感到失语,急又改口,“二位兄长并立鳌头,对,并立鳌头。——咱们还是先找家食铺吧,我的肚子又打鼓了。”
“民以食为天,咱不要逆天而行,走。”张巡说道。
街上人来人往,叫卖的此起彼伏。
突然,一彪人马罗唣奔来,为首的身穿皂衣大声呼喝“闪开、闪开”直冲而过。几个路人纷纷小跑着避让,其中一个中年男子等他们跑过便怒冲冲地说:“熙熙闹市还这么凶悍,狗差官把京城也变成他们的跑马场了,见了边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