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的新宅邸原是前太常寺少卿金承渊的府邸。这金氏与李家有不浅的交情,李夫人产云起时横生,几欲丧命,金承渊当时还是太医,他叫金夫人入产房调正胎位,救了母子二人。云舒自幼体弱,入秋有气喘之症,也是延请金承渊施药诊治,因此上李文纪对金家很是感念。金氏祖上豪富,金承渊擢升太常寺少卿时,不知从哪里请来异人,建成这处精妙宅院。李文纪携了云起兄弟前去道贺时,只觉得游那亭台楼阁如展长卷于面前,每进一分皆是一景,一檐一角,一雕一绘,无一尽相同,无一不可人。而玩味全貌却只如遥望深闺好女,见得身形娉婷举止娴静,听得莺声婉转环佩叮当,而眉目颦笑皆隐约不可尽观,真正是幽美雅致至极。
三年前金承渊犯事后,府邸也就被查封了。等李文纪搬进来后见屋宇庭院失修,对比金家往昔的盛况感慨不已,吩咐说“只需按旧有的样式翻新即可”。施崇领会意思,他按施家班的习惯,每修一处都关门落锁直至完工。那修完的亭台轩榭皆斗角飞檐雕梁画栋,与新建好的一般无二。府上的人都颇好奇欲一探究竟,李文纪却嘱咐不可打扰,自己难得有空便寻施崇坐谈,出仕之事也不再提。施崇只装作不知道,小心陪侍着便了。
说起这施崇,他原名石鼎,洛阳人氏。早年以建筑为生,技艺高超,奈何乱世颠簸,只落得个妻离子散。他独自一人流浪至长安,制作些机巧玩意儿于街头贩卖糊口。金承渊偶遇后怜惜其匠才,时常周济于他。石鼎无以为报,自请入金家为仆。金承渊不肯受,以门客相待。石鼎却始终以下人自居,十数年如一日对金家忠心不二。金承渊观其聪慧忠厚,待人接物谨慎稳妥,遂引为心腹。
开皇十三年(公元593年),杨坚令金承渊筹建咒禁署,金承渊奉旨请开封建国寺聿明弥任咒禁博士。聿明弥飘然而去,只留下一卷《咒禁术》与几句箴言——“开皇木年运不通,劳劳作事尽皆空。纵使苦心成佳计,到得验时在梦中”。金承渊揣摩“木”字拆开为“十八”,想是聿明弥暗示他于开皇十八年将有劫难,诸事化为乌有。他只道是术士之流故弄玄虚,一笑置之罢了。回京后,时为晋王的杨广推荐方士安伽陁(陁音同陀)任咒禁博士。初始,金承渊只取《咒禁术》中救死扶伤之方与安伽陁钻研,其他法术因类似巫蛊,故而弃之不用。
两年后,离宫仁寿宫在岐州建成。因杨素监督工程时为缩短建造年限荼毒人力,累死的服役丁夫相连于道。杨坚入住后时常听到异响,怪梦不绝,便令太常寺下的太卜署、太医署、咒禁署齐去查看、诊治。杨素暗令众人“不可妄言,以免蛊惑圣心”,太卜署与咒禁署皆回禀“无甚异常”。金承渊只得携太医署问诊,回禀皇帝是因过劳体虚,故而心神不宁。杨坚调理数月后仍不见好转,杨广举荐咒禁博士安伽陁可拔除邪妄,杨坚命他做了数场法事,仁寿宫内果然就太平下来。安伽陁趁机告发金承渊私藏《咒禁术》,以致书中秘术不得所用。杨坚大发雷霆,责令金承渊交出《咒禁术》,并将其贬为太医令,此后又一贬再贬,直至贬为医师。金承渊自觉箴言恐将应验,难以逃出生天。为保一双儿女,他恳请石鼎携十二岁的女儿金婼(小字婉婉)并年仅两岁的幼子金继勋(小字灵犀)归洛阳隐居。石鼎含悲追问原因,金承渊道:“不可说”。石鼎无奈只得先答应下来。金承渊为女儿改名施诺、为儿子改名施易,又请石鼎立誓自此不可与金家有丝毫关联,无论听得金家何等变故均不可回京。石鼎起了誓,自改名为施崇,回到洛阳后购置了些房田谋生。对外称自己断弦,施诺姐弟两个为亲生骨肉。开皇十八年,金承渊果真被牵扯入一桩逆天之案,合家下狱。金氏夫妇熬不过刑罚自尽于狱中,其余人等流放边陲。杨坚得知金家子女逃逸后,着各州搜捕,却是遍寻不着。
施崇素知金承渊细致,他既在数年前便预见灭顶之灾,必然有埋下线索以解冤情。为此施崇虽已立誓但仍悄悄返回长安,于城外的金燕桥花钱认做施姓家族的旁支,在宗祠里续了族谱。为谋生计他重操旧业,因匠心独酝被宇文恺赏识,想举荐进将作监。施崇深恨杨坚一族,找个由头推辞了。然而如此一来名头更噪,前来相邀的顾主络绎不绝。施崇思前想后定了那三条规矩,一是可以挡掉些许来客,二是想着将来如能再入金府,可借翻修的机会查找金承渊遗留之物。此番他明着是修缮,暗中在各处搜寻,但两个多月过去,庭院翻修完一半仍未有所获,不由暗自心焦。
施诺见义父愁眉不展,便宽慰说:“先前修的前府本来就是明处,不是藏东西的地方。后府多庭院草木,更有无数不为外人所知的小机关,咱们再等一两个月,细细查找查找,总还有些痕迹可循。”施崇自然晓得这个道理,只是真正愁煞他的却是施诺。这施诺天生患有心疾,幼时若非金承渊医术非凡,用各处搜寻来的名贵之药喂着,怕是难养活大的。自闻金家蒙难到今日,施诺饮食起居之所以能如常,不过全凭着复仇的念头支撑着而已。若是这个念头一断,怕是性命难保……因此上,他原不肯带施诺同来李府,奈何架不住她苦苦相求。施诺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