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侠最讨厌儒家那一套繁文缛节,讲究质朴简易,因此大家重逢,也没怎样客套,先往南岸去了。
到了南岸,走过一片淤泥松软的沼泽地,在一处高高的的堤岸上停了下来。
此夜月影朦胧,水面流光,四野昏沉。堤岸上凉风习习,爽朗宜人。
兒长卿叫了四五个旧日的师兄弟一起叙旧,陈直也在旁,其余人都去做各自的事去了。大家都有些饿了,便只就着凉水吃粟米饭,都是自取自便,也不论谁招待谁的。因为早上将干粮给了流民,陈直和公孙勇整日没吃东西了,现在都大口吃了起来。
“这里原来是淮水故道,十几年前被河水夺了道,现在便成了新河道。北岸是楚国,南岸是临淮郡。河水泛滥时,南岸的官府还是做了不少事的,在这里组织流民们抵御洪水。我和师弟被请来帮忙,用了几年时间,和流民们修了这条长堤,拦下了河水,然后重整田地,现在慢慢地也恢复了生产。”兒长卿介绍道,“北岸的就难办了,楚王只顾着要保住自己的王位,只管收税征赋役,从来也不管老百姓们的生死。朝廷官员也不敢来管这诸侯王。”
“长卿师兄做得大事。”公孙勇闻言,不禁赞叹道。
“以前跟老师学的东西,总算还能派上用场吧。扶危济困,解救苍生,这本来就是我们墨侠该做的。现在我们组织了一支船队,有时到北岸去渡一些灾民南下逃荒。”
“我看北岸还是有很多流民,今天就碰到了三四拨。哎,可怜可怜。师兄你怎么不把那些流民都迁到南边来?”
兒长卿叹了口气,说:“我岂是不想,实在是不敢啊!南岸这边也就是艰难恢复,勉强自保。只能慢慢来,修一处堤坝,清一片荒地,然后才敢渡一些人来耕作。不然没吃没喝,也没田地谷种,要是北岸的人都涌到南岸来,把南岸也给吃空了,那死的人就更多了!朝廷不调度救灾,我们能做的也有限。”
“那你们就选着救下一拨人,看着另一波人饿死?”公孙勇说。
“公孙师兄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们不这样做能怎么办?我们总说要兼爱兼爱,要无差别地平等地爱所有人,可人心能平,这境遇也平等不了啊。真要无差别的把所有人都接到南岸,那就大家都抱在一起死了算了!”一个师弟,高版说。
公孙勇想想,的确也没有别的办法,因此不再说下去。
“现在我们墨侠,包括南岸灾民们,也都是节衣缩食,省下一点口粮去救济北岸灾民,也算是相濡以沫吧。只可惜我墨家现在人心不齐,不然能做更多大事。”兒长卿喝了一口凉水,说道:“对了,先巨子被杀后,你就不知所踪了,是到哪里去了呢?”
他说的先巨子便是郭解,所说的老师却是另一位游侠籍少公。原来墨家分裂已久,师承多门,郭解是依靠个人魅力成为巨子的。郭解被官府追捕时,籍少公将他藏了起来,被官府跟着线索找到,严刑逼问郭解下落。但籍少公不肯出卖郭解,最后被杀了。
“那时先巨子被杀了,老师也被杀了,剩下来的都争着要当巨子,全无心思复兴墨家,也不想着行侠仗义。我心灰意冷,因此去了齐鲁之地,也做了些事情。”公孙勇道。
“是啊。墨家历经磨难,好不容易就要重新复兴了,没想到出了这么个皇帝,又让儒家占了上风。可说起来,根子上还是我们自己不团结,我有时都想问,那些人口口声声说要‘摩顶放踵以利天下’,可怎么就连一个位子也放不下呢?难道当了巨子就不用劳作,不用赴汤蹈火了吗?巨子是比普通墨侠更为艰巨的重任!是天下墨侠盯着的榜样!有德者居之,哪是争来的!”说这话的是公孙勇和兒长卿的师兄,也是这里最年长的墨侠,禽谷。他大约五十出头,皮肤晒得黝黑,满手污泥老茧,和田间的农民一般,但身体依然壮硕,那是练武练出的底子。他虽长了年级,却颇有些愤愤不平。
“现在还不是都消停了,各过各的,你也称巨子,我也称巨子。长安有樊仲子、槐里有赵王孙,长陵有高公子,东阳有田君孺,这些人都在自家门派中称起巨子,还为了撑声势,收了一堆没有墨家信仰的人。搞得现在墨家滥竽充数,鱼龙混杂,哪里还讲什么兼爱尚同!所以啊,干脆我们也把长卿推上去当巨子,以免被他们那些人抢了正统,坏了门风。”另一位年长的师兄,崔木说。他身边放着一柄大斧,平时是一位樵夫。
“长卿师兄,你现在也当了巨子啦?老师是何等人物,他都自觉没资格!”公孙勇闻言,忍不住质问道。
兒长卿道:“师弟你别生气。我也就是挂着这么个名头,你看我和大家不还是一样的吗?还是崔师兄说得好,我们不能让别的旁门****抢了正统。我不称个巨子,以后我们和他们见面都得低一个头。”
公孙勇心中不悦,只推说:“算了算了,吃饭吃饭。长卿师兄你别背弃墨家之道便好。”
崔木见气氛不对,赶忙来打圆场道:“阿勇你放心,长卿本是极侠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