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压在唇齿间的呢喃:
“你要是有事,书阳一定很伤心。”
天色将暗,山风乍起,林中火把已然熄去。顾行渊抱着沈念之,翻过山坡,步伐始终沉稳。他的披风裹住了她单薄破裂的衣衫,将人护得极紧,不让外人多看一眼。不知道走了多久,途中遇见一户山民,家境清贫却颇为厚道,顾行渊将人放下,只拱手说了一句:
“我与内人路上遇匪,幸得相救,但她受了惊吓……可否借间屋歇脚,讨口热水。”
他口中“内人"二字说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怀里的人。山民闻言忙不迭点头,带他们进了院中侧屋,又唤来婆娘烧水送衣。“衣裳是我姑娘的旧物,干净的,姑娘先将就换上。“农妇人目光落在沈念之一身血污与泥点上,眼中露出怜意,却识趣不多问一句,退得远远的。顾行渊抱她入屋时,屋中炉火刚旺,热水也烧开了。他转身将门掩上,才低声道:“你可以在这里洗漱一下。放心,没人会打扰。”沈念之自他怀中被放下,手还紧紧抓着他袖角,半响才慢慢松开,低声“嗯”了一句。
顾行渊见她神色依旧恍惚,便只坐在屋外廊下,一言不发,双手交叠,眉目沉静地望着远处山林。他早已下令,今日之事,不许任何人透露半字。哪怕某日惊变,将会成为案宗转折的关隘,他也会永远将“沈念之”这三个字,从所有口供里抹去。
沈念之一人坐在屋中,缓缓脱去沾满血污的衣裳,身子一动,皮肤上密布着青紫与划伤,隐隐作痛。热水泛着雾气,她咬着牙,将毛巾浸湿,细细擦去脸上的血痕,又清洗手腕被绑的勒痕,轻轻将肩头伤口上干结的血痂一一点开。温水流淌而下,她终究还是闭上了眼。
她想起那柄刺入人喉的短刃,想起泥地里的挣扎与恐惧,也想起那双死死抓着她脚踝的手。
水汽氤氲中,她红着眼圈,用水一遍遍地抹过自己。她不是不知道清白是什么,她只是不想在那样的境地下,失去选择的权力。过了许久,沈念之才穿上干净素衣,未束发髻,只任长发披散在肩,像是未褪尽疲惫的梨花。
她缓缓拉开屋门。
门外夜色如墨,一点灯火悬在廊下,孤零零亮着。而顾行渊就坐在那灯下,一身戎装未解,膝上放着那把未曾离身的剑。沈念之原想说一句“我好了",却在那一刻哑了声。他听见动静抬头,见她那一身素白素净,脸上洗尽污渍,肤色清透,发丝未干贴着脸颊,只那一眼,竞比他记忆里任何时候的她都来得安静脆弱。他怔了一瞬,旋即收回目光,语气平静:“有事你随时唤我,你先歇下吧。”
沈念之“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转身回去,而是站在门边,望着他许久。她开口:“今天谢谢你。”
顾行渊并不回头,只淡淡道:“你若出事,我对沈相,书阳都无法交代。”沈念之本欲调侃,却终究只是扯了扯唇角:“顾大人也早些歇息吧。”顾行渊不语。
她忽而轻声问:“你今晚要一直守在这里?”“你若怕,我在。"他说。
话落,依旧不看她。
沈念之忽然觉得喉间发涩。她看着他肩膀上的泥,盯着他袖口早已染色的血痕,眼神轻轻一敛。
“我不怕了。“她轻声道。
顾行渊没有接话,只静静坐着。
沈念之缓缓关上了门,脚步极轻,像是怕惊扰了外头的影子。屋内炉火已渐熄,沈念之裹着被褥靠坐在塌角,目光盯着门外那道仍未动过的身影许久,忽而轻声开口:
“苍大人……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