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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三十一)

夜色如墨,亥时的梆子声余韵渐消,更漏仿佛被这浓稠的黑暗黏住,戛然而止。

东宫寝殿内一片死寂,苦涩刺鼻的药味在四周弥漫,银丝炭烧得正旺,噼里啪啦地爆着火星,可殿内的寒意却犹如附骨之疽,顺着墙角、砖石的缝隙往人骨头缝里钻,任炭火怎么烧,都难以驱散。

赵殊斜倚在榻上,身影单薄,脸色透着久病未愈的苍白,唯有那双眼,幽深得好似藏着寒星。

他身形颀长,一袭月白色的寝衣略显凌乱地披在肩头,透着几分慵懒。那双手更是修长如竹,此刻正把玩着一枚明月珰,指腹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玉面,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殿下,该进安神汤了。"老太监弓着腰,谦卑地跪在榻前,手中的漆盘稳稳擎着,只是里面的药汁仍禁不住微微晃荡,映出他低垂的眉眼,满是敬畏和惶恐。其身后的小太监们大气都不敢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金砖缝隙,那儿还积着昨日摔碎的汝窑盏残渣,碎釉上尤凝着暗褐色药渍。赵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腕间佛珠不经意间擦过药碗边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窗下金丝笼里的画眉鸟原本正惬意地闭目养神,被这动静一惊,扑楼着翅膀在笼中慌乱地左冲右撞,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打破了片刻前的死寂。他微微俯身,凑近药汁轻嗅,那股子苦香猛地蹿上来,刺得他眼角发酸:“瞧瞧,睿王前脚才送来血燕,母后又赏了雪山参。“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手一抬,将药碗抵在了跪地宦官颈侧,褐黄药汁顺着对方颤抖的喉结,缓缓淌进衣领,“你说,孤该先尝哪一味?”

这声音不高,却犹如一道惊雷,刹那间,满殿宫人“扑通”一声全都伏跪在地,身子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残蝉。

赵殊另一只手缓缓转动着碗沿,目光死死盯着药汁里浮沉不定的暗色粉末。这安神散乃是端敬皇后亲赐的,每月初一,他的舅父孟皋定会像个阴魂不散的讨债鬼般,来查验他有没有乖乖服下这良方。他一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眼底闪过一丝冷芒。紧接着,手一甩,药碗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直砸向琉璃屏风。随着一声脆响,屏风瞬间碎成无数片,那清脆的碎裂声里,竞还混进了一声凄厉的鸣咽。只见飞溅的瓷片如利刃般擦过画眉鸟的尾羽,几片染血的翎毛飘飘悠悠地落下。

小太监吓得脸色惨白,慌忙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收拾碎片,殿外却不合时宜地传来内侍扯着嗓子的通禀:“殿下,少师大人求见。”“宣。“赵殊随口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江辞踏入寝殿的时候,官袍下摆还湿漉漉地沾着夜露。刚一进来,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药香裹挟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他目光锐利如隼,瞬间扫过波斯地毯上蜿蜒曲折的血痕,那血痕尽头,是那只断了尾羽的画眉鸟,此刻正可怜兮兮地蜷缩在笼底,羽毛凌乱不堪,不复往日的灵动。

赵殊披着素白中衣静静地站在窗边,月光如水,倾泻而下,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仿若一道孤独的幽魂。他掌心里的的明月珰被光影切割成两半,一半浴在皎洁月光下,一半隐匿在阴影之中。

江辞望着太子染血的指尖,思绪回到六年前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那时,这位一直被群臣在背后讥讽“孱弱如妇"的储君,也是这般噙着一抹笑,亲手折断了那个偷换他汤药的宫婢十指,鲜血溅落在地,和着雨水,流淌出一片刺目的红夜风呼啸着灌进殿内,穿过层层帷幔。江辞目光一凝,隐约瞧见赵殊松散的寝衣下,颈间那截若隐若现的银链。他知晓,那是端敬皇后亲自为爱子戴上的长生锁,说是锁,可在这波谲云诡的宫廷之中,又何尝不是一道禁锢的枷锁。“少师来得巧。“赵殊手腕轻轻一扬,将耳坠抛向半空,那明月珰在空中翻转几下,折射出几道清冷的光,“听说你昨日拒了舅舅的诗会帖?”江辞目光只是淡淡扫过仍在滴血的画眉鸟,仿佛那血腥场景于他而言不过是寻常:“殿下又摔了端敬皇后送来的药。"他迈着沉稳的步子缓缓向前,玄色官靴巧妙地避开地上每一处血渍和碎瓷,“睿王殿下今晨还在御前夸赞陈太医仁心,说殿下近来气色好了许多。”

赵殊又是一阵低低的笑,那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几分自嘲,指尖沿着药碗边缘缓缓打转,青瓷映衬下,他的指节愈发显得苍白如纸:“少师不妨猜猜,这碗药里除了山参,可还藏着孟家特制的什么好东西?”正说着,画眉鸟陡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断落的羽毛好似一只只折翼的蝴蝶,打着旋儿飘落,有一片轻轻擦过江辞紧绷的下颌,他却浑然未觉般。他俯身拾起那枚明月珰,碧玉在烛光下泛着静谧的光,倒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殿下若真疑心心臣与孟党有染,"他声音低沉,“大可将臣押入诏狱严审。”“孤怎么舍得。“赵殊话未说完,胸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一方染血的丝帕从他指间飘落,不偏不倚,正落在江辞的靴面。江辞沉默了片刻,撩起官袍下摆,在圈椅上缓缓落座,抬手将那只耳坠搁在案上。

“殿下既然知道臣的心意,便该明白,有些棋局,非得舍弃几颗棋子才能破局。"他喉结微动,刻意放缓了语调,“殿下今日去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