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Chapter 35.费佳（上）陶尔米纳的午后漫长而寂静，阳光像融化的黄金，缓慢地从石砌建筑的缝隙间流淌而下。

巷子深处的“千阳"咖啡馆藏在主广场的阴影里，木质招牌被风雨侵蚀得斑驳,门框上挂着几串铜制的风铃。

伊凡推门而入时，这串古老的铃铛发出了暗哑的响。咖啡馆内部忠实地还原了自然光线,没有开灯；一半被太阳照射之处亮堂，另一半则用老式的烛台照明,有点昏暗,但别有一番情趣；整间屋子里回荡的是轻柔曼妙小提琴曲，充盈的是咖啡豆烘培的焦香。尽管伊凡没有见过那个邀请人任何一面，他仍然于人群之中，一眼便认出了他。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一坐在最里侧的角落，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整张脸是恰到好处的精巧，面容却苍白得像是从未见过阳光，深紫色的眸子敛着，长而直的眼睫投下一片青灰的阴影。明明温度不算低，但他整个人仿佛就是寒冷本身，像一捧捂不热的雪：毛毡帽搁在手边，白色的外衣厚重地堆在身上，袖口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手上戴着一双手套。

他面前的圆桌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东西，伊凡径直走近-一不是咖啡，是洋甘菊茶。

这位杂志编辑笑了，有点想逗个趣。于是，在他面前坐下说：“下午好，这位先生一一您是吸血鬼吗？”

魔人抬起眼睛。

慢慢地，也露出一个轻巧的微笑：“下午好，先生--不过我还不是。虽然喜欢生活在暗些的地方，但血对我而言还是挺难以下咽的。”“您气色不太好，得多晒晒太阳才行。"伊凡很自然地说道，“就像植物，总摆在见不到光的地下室里，很快就会枯萎的。”“我会注意的，枯萎了可不行啊！…您想来点儿什么吗？"对方把小小的簿子递给他，“这里的浓缩有点太苦了，不过，您应该比我更了解这些吧。”苦归苦，伊凡还是点了杯浓缩咖啡，毕竟这才是特色。末了，又看向了对方的那壶茶：“没想到您真的会喝这个。”“这是您推荐的，不是吗？"对方的声音很恬静，“洋甘菊茶的确暖身子，我很喜欢。”

“您还有别的喜欢的吗？您在信上写了些甜食，在这里还试过别的吗？”“不怎么试了，只是为了补充能量吃些东西；最近总吃不下，就算心血来潮也怕最后难受起来、失去体面，所以平常只能喝点茶和咖啡。”“这已经相当严重了啊，看过多少医生？”“很多，不过没什么用，治不好的；唯一可庆幸的，就是我大概还不会死。“这个厌食症患者轻描淡写地说，“但我也没什么好羡慕人家的，他们还不一定有我过得体面呢。”

十分不可思议，对吧？他们竞然真的在正常聊天。没有谜语，没有阴谋一-只是正常地聊天。但实际上也不太正常：他们没有做自我介绍，也没有提任何真正"紧迫"的问题；对两个已经很了解对方的人来说，那些倒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了。“现在的意大利如何呢？您应该也有到处走走吧？“费奥多尔说，“这里的白天总好像要把人烧着了似的。”

“托您的福一-"伊凡向他笑，这是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笑总是能传达出最多的意味，“我差点在飞机上真的被烧着呢。”“啊，那个。"费奥多尔啜饮了一口茶说，“我的确告诉了他们您的位置，由他们自己决定要送什么礼物……不过，耗材总是有点急躁的，他们分辨不出什么真的有利。”

“是啊，最要命的是，他们这类人藏在人群里，似乎是很正常的样子，但随时有可能仗着暴力的资本爬出来害人。"伊凡深灰色的眼睛好似暴雨前的海面，“不过我倒有点同情他们了，到死去都以为自己是靠自由意志在行动，说不清是欢喜还是悲哀。”

“…但对必然会下地狱的人来说，果然还是悲哀比较多吧。“苍白的青年这么感叹道。

伊凡没有附和，他转动戴在手上的戒指说：“我还要感谢您，送给我如此贵重的一份礼物。”

“您喜欢就好。但我猜您不是很喜欢那个故事……抱歉，您不会介意一个忠实的读者引用他喜爱的作家的文章吧？”

已经做过了，却霸道得要人不介意。真任性。和在太宰治等人面前表现出来的不同，伊凡其实并不怎么生气。文章写出来就是要让人引的，他早就明白这一点了。更何况，现在这种局面反而是他更乐意看到的：“没关系。我写那些纯粹是为了发泄，不是强迫别人来接受我的价值观的。”这时候，他的浓缩咖啡被放在一个小托盘里上来了。他轻轻搅拌了一下，优雅地啜饮一小口：苦涩的香气充满了整个口腔。又是戒指，又是咖啡馆。伊凡不知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这引来了对方的好奇：“您看起来很开心，想到什么事了吗？”“高兴本来不要多少理由。这里的景色、温度、音乐和咖啡可以让我高兴，人也可以令我兴奋，然后我就不由自主地笑一笑，怎么样呢？"伊凡热情洋溢地答。“而且，虽然我的头脑混乱得不行，但我已经把一切都弄明白了，怎么不值得高兴？”

“您看起来有点不太正常。"对方友善地提醒。“怎么不正常？怎么叫正常？难道我比一个一边大喊着'基督拯救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