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白梅雪浪(一)
时序初秋,上京却连日刮起了朔风,四合的天幕灰蔼一片,连月光也像蒙了尘,透着一股淡淡的死气。
此时已是宵禁,阆静的夜里杳无人声,唯有京郊一处别院灯火通明。飘动的纱幔间人影绰绰,一片诡异的寂静。
躺在榻上的女子双眸紧闭,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一点血色,浓密的睫毛阖着,如同一排整齐的小帘子。
偏偏她的唇上却沾了一抹殷红,宛如冰天雪地中怒放的罂粟,显得分外妖异。
榻边坐着的男子低垂着眸,细白的指骨纤长均匀,拈着一柄瓷勺,将碗中的血一勺勺喂进姑娘口中。
屋内气压极低,来往的仆婢皆屏气凝神,战战兢兢,生怕惹了男子的不快。杜之逊抿着唇站在院外,神色忧虑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三日前,他被晏澄洲匆匆召来,去城外的乱葬岗救一个人。一开始,杜之逊以为,晏澄洲是要追究他失职放走顾妩和秦淮月的罪责。哪想他赶到乱葬岗时,却见他双目通红,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颤抖着从一处新坟中挖出一个奄奄一息的姑娘。
他不肯让旁人碰那姑娘,将她抱得极紧,贾韫无措地站在一旁,丝毫插不上手。
杜之逊连忙上前,那姑娘脸色如同纸一样白,胸口上赫然一道剑伤,眼看只剩一口气了,不是秦淮月又是谁。
侯府肯定是不能去的,晏澄洲在京郊有不少产业,只能先将秦淮月安置在这处别院,等她醒来再做打算。
回来的路上,贾韫才将事情原委与他道来。秦淮月服了假死药,本来昏迷几个时辰便能醒来,谁知胸口又挨了一剑,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大夫被缚着眼带进了屋,给秦淮月诊了脉,开了一服以人血为引的药方。让她先服上三日,若三日后再不醒来,便是回天乏术了。三日光景转瞬便过,各类补药从靖远侯府中流水一般运出,又流水一般地运到此处,可屋内昏迷的姑娘却没有半分好转。晏澄洲连着取了三日的血,不眠不休地守在她榻前,直到现在也不曾挪动分毫。
杜之逊心中忡忡,都到这个时辰了,也不知道两人是否撑得住。“侯爷!侯爷!”
贾韫慌张地撞开院门,提步想往屋内跑去,杜之逊伸手将他拦住:“贾将军留步!莫要惊扰到侯爷!”
贾韫焦急地道:“杜大人,是太后、太后不好了!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太后她老人家身子有恙,陛下召侯爷和贺将军进宫,方才,属下在侯府外拦下了将军府派来的人,侯爷再不回去,贺将军那儿,不好交代啊!”杜之逊蹙眉,太后已病了数月,病情起起伏伏,这个时候催人进宫,估计是要交代后事了。
还真是要命。
事出紧急,杜之逊也不敢阻拦。他深吸了口气,行至廊下:“侯爷,贺将军那日已经对您起了疑心,您若不去,恐怕”吱哑一声,那扇金丝楠木隔扇门开了。
面色苍白的男子从里间走出,他披着一件玄色缂丝锦袍,大半个胸膛敞在外面,雪白的绷带从肩膀一路缠至腰腹。
他垂着眉眼,昔日光华万千的眸子,此刻却是一片黯然,仿佛丢了魂儿似的,行走间步履沉沉,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倒。杜之逊的心一阵抽疼,伸手解下自己的氅衣,给他披在身上。贾韫犹豫着上前:“侯爷,可要属下去回了将军府的人?”“不必了”,晏澄洲敛下眸,“即刻进宫。”秦淮月仿佛睡了很久。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青竹猗猗,芙渠灼灼。绿玉小筑内,花树满园,草木葱茏。“小月儿!"红衣墨发的少年笑弯了眉眼,捧着一篮莲蓬,乐颠颠地向她跑来。
他一双星眸极亮,秦淮月坐在院内的石墩上,此时的她才五六岁光景,见少年来了,情不自禁地向他张开双手。
“好妹妹,看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少年笑着,将莲蓬献宝般地递到她面前,“刚从塘里摘的,尝尝!”
秦淮月开心极了,嗓音软糯糯的:“谢谢哥哥!”她伸手拿了莲蓬,少年却握住另一头不肯放手,她正觉奇怪,下一瞬,少年手中的莲蓬却化为利剑,刺穿了她的胸膛。她惊恐地看着鲜血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出,他却像恶作剧得逞的孩童一般,唇边轻轻勾起一个弧度,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剧痛像一柄利剑,劈开了她昏昏沉沉的脑子。混沌终于被光明取代。
秦淮月蓦地睁开双眼。
“娘子,娘子醒了!”
耳畔响起一个丫鬟惊喜的叫声。
秦淮月想要起身,刚一动,胸口的伤便扯起一阵火烧火燎的痛,疼得她一下子跌坐在床上。
这一举动将丫鬟吓了一跳,她连忙跑过来,将秦淮月按到床上:“娘子别动!侯爷好不容易才将您救回来的!”
秦淮月沙哑着嗓子:“这是何处?”
丫鬟怔了怔,“此处是京郊的小山别院,娘子不必害怕。侯爷临走前留下了不少人手,这里很安全。”
京郊。
她心忖,应该是晏澄洲名下的一座庄子。
丫鬟喜笑颜开,“娘子,您可算是醒了!侯爷守了您三日,待会儿回来见您醒了,不知道该如何高兴呢!”
秦淮月微微垂着眉眼,唇边掠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