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偷偷摸摸躲着哭,夸两句也被认为只是敷衍,于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了。他好像打心里认为,自己就是平庸的,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凑巧。都说孙悟空打上了天庭后,出现的那些围剿他的天兵天将也曾是十里八乡的天才,段夏认为自己就是这些天兵天将。是普通人里的天才,天才中的普通人。
丧丧的,就更丧了。
双蝉摩拳擦掌:“那我们不然分先?”
段夏看着她,也跟邸寄松一般,见到了她身上腾然而起的数十丈无形之火,燃烧得热烈,火光耀得他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战意。
段夏心想着。
可是,在这样的挑战邀请中,为什么我居然真的想要试试了?隔壁包厢里,薄凌青跟延谷槐这一局,下得很顺畅。六十多岁的老人经验丰富但是棋力退步了许多,脑子没有小年轻好使了,教教小孩子完全没问题,对上薄凌青这种正值壮年又是攀爬巅峰的上坡青年来说,就不太够了。
漆狩联系的这盘指导棋,目的就是让延谷槐治治薄凌青的心病。当然,多个人脉也是好的。
以后万一再见面了,或者有事了,延谷槐还能想起来“哦这个棋手跟我下过棋的"。
来之前,行岳找过延谷槐,告知了薄凌青当前的毛病。但行岳不是薄凌青本人,也只是靠分析和猜测,估摸着他是到了棋手都会有的迷茫期。
小小年纪就开始学棋,定段以后几乎放弃了课业学习,一门心思扑在了围棋上。
久而久之,发现围棋的世界并不那么黑白分明,又被外界影响,棋力反复,比赛输了赢了让人麻木。
厌倦、疲惫、绝望,坚持的脚步停了下来,思索自己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围棋从来不是只有单一的快乐。
延谷槐跟人私下约棋的时候,喜欢讲话,他下指导棋不是一股脑下完再带人复盘,而是下着说着。
“你这不是目标挺清晰的嘛!"延谷槐憋了好一阵了,终于说了出来。薄凌青抬头:“嗯?”
延谷槐:“下手果断,棋风凛冽,落子轻松,人看着也精精神神的,你有什么毛病?”
想提升棋力,跟他下一局可没什么太大的效果。不如回去找队伍的教练做做训练计划。
薄凌青瞬间明白了,他笑了起来:“两周前还有点毛病,现在可能……少了很多。”
延谷槐来了兴致:“讲讲?”
最爱听八卦了!
薄凌青落下自己的黑子:“回道场待了一段时间,跟小孩子们在一起,吵吵闹闹的,就没什么多余的时间想这想那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我在道场看到了一些题,应该是双蝉出的。”延谷槐:“哦?”
道场后院里埋着他小时候的时间胶囊,也多了一方写在黑板上的治病良药。他猜是双蝉给的题,因为好几次见到她往那边去,也见到她拎着猫粮来道场。
那些死活题很有趣,隔着时空的交流也让他对道场多了一份期待。古凝安在双蝉跟前会远比老师授课的吸收能力更好,平辰潍在双蝉这里也得到了他想不通的答案。
她像是一个小太阳,接触她的人都能看见光、感受热。薄凌青也是这样。
“我从双蝉的身上,看见了她对围棋的纯粹。"他道。延谷槐:“或许是年纪小,想得少?”
薄凌青摇摇头:“不是。”
他难以形容,又直觉双蝉的过往并不那么地简单。太阳不是一个单一的发光体,它的内部时刻有着爆裂,风暴不断,危险又迷人。
前日的赛后应激,也验证了他的猜测。
棋如人生,双蝉的棋里有着太多人的影子,唯一不变的是最为显眼的直线攻杀。
“行岳老师说,最初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棋很暴虐。"薄凌青道。对平辰潍,对杨悟,出手就是非死即伤。
直线攻杀的弱点就是攻击不成毫无退路,这一路子就死掉了。但双蝉填进去的,是会比它本身的弱点更决绝的打法,横冲直撞的,一股子蛮力。
等到定段赛结束,她的学期结束,暑假在道场待了一段时间后,某一天,她的棋突然就变了。
少了暴虐,多了灵活。
似乎从那一日起,她融合的棋风变得和谐了起来,也多了一丝轻盈。薄凌青:“她在写一本书,我不知道该说是写一本书,还是,整理一本属于自己的围棋记录?”
她平和了下来,也不断地有着转折。
直到前不久那些在黑板上的无言交流,宛如一个大筛子,从一块块棋形里漏掉了杂质,筛出来了她应当留下的特质。薄凌青没有看到双蝉的书,道场里的人知道她在记着什么,但她不给看全部,只是经常会分享出来一些。
他扳在棋盘里,顿了顿,道:“我看着她好像找到了什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就想看看她走去哪里。”
没想到自己也跟着走了过去。
于是他找到了自己迷失的棋路。
延谷槐:“你说得她好像是根定海神针。”薄凌青笑了笑:“说不定呢。”
隔壁,双蝉的建议得到了回复。
段夏不再思考丢脸与否。
他微微颔首:“分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