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三十九章
李缮脾气是很烈,不过,气性来得急,去得也快,上一瞬还犹如狂风卷云,这时候虽不算天朗气清,却和煦了许多。
看他还拦在自己身前,窈窈浅浅呼了口气,她眼含秋波,轻声说:“你……下来一点。”
李缮缓缓俯身低头。
她凑近他脸颊边,轻柔的呼吸拂过他的耳际,却直接绕过他,提着裙子朝门口走去,一边叫人:“嬷嬷,摆饭。”
李缮顿了顿。
郑嬷嬷随时听着屋内的动静,先是听到一阵纷乱的琴声,兀自疑惑,窈窈一叫人,她就赶紧同新竹推门进屋。
乍一看屋内,除了琴横搁着,没旁的不对。倒是李缮抱着手臂,站在胡床前,他生得一双锐利英俊的星目,一旦压着眉眼,那种战场上磨炼的肃杀之气, 便让人心惊。新竹点起了烛火,驱散屋中愈发浓重的昏黑,郑嬷嬷则端来盥洗铜盆。窈窈洗过手,用软绸布轻擦拭着五指,对新竹说:“把惊鹊收下去。”新竹一愣,这是要把惊鹊收进库房?她先去抱琴,还没再问,又听李缮声音寒凉,说:“放下。”
新竹又看向窈窈,窈窈不好让新竹为难,点点头,示意她放下惊鹊。接着,她转过身,对李缮屈膝行礼,道:“若夫君有气,请与我说,莫再迁怒它,不然,还是收起来的好。”
她声音有些轻飘飘,也不正眼看他,垂着浓长的眼睫,似有几分意冷。李缮抿了抿唇。
郑嬷嬷和新竹适时摆好饭,两人对视一眼,收起红漆鎏金托盘,缓缓退下。小桌上,按例四道大厨房烹饪的菜,还有两道小厨房做的凉菜,舀好的粳米饭冒着热气,窈窈不再理会李缮,她押了衣摆跽坐,端起碗筷。须臾,李缮也盘起腿,坐在她对面。
两人吃着饭,沉寂之中,李缮才发觉,从前他们一同吃饭,一般是他挑起话题,她才会接话。
他不说话,她也不主动开口,只是仔细吃着口中的食物,这是她自幼到如今,长久积累的习惯。
她身后放着的惊鹊,那也是她的旧物,用惯了的喜欢的琴。他嚼着米饭,力道咬得越来越重。
忽的,他夹起一块笋片,放到窈窈碗里,窈窈并没抗拒,夹起来吃了,她才又要动筷,碗里又出现一块笋片。
她便又吃了,李缮又夹,根本不给她吃其他菜的机会。终于,她缓缓抬起眼眸,看向李缮。
李缮压着唇角,道:“我没迁怒,你也不用收琴。”窈窈回头看了眼惊鹊,再回过头,已经咽下口中食物,缓声说:“我方才还以为,夫君会砸琴,所以还是收了好。”李缮用方形镶银筷尾,抵了下额头。
窈窈幼时学琴,就是用的惊鹊,那时谢姝虽有好琴,却看上她的惊鹊,要拿她的琴和她换着弹,五岁的窈窈当时想了想,同意换三个月。小孩玩兴大,不到三个月,谢姝就腻了惊鹊,然而三个月后,窈窈却一直记得日子。
她踮起脚尖,竖抱着比她还要高的惊鹊,走路跌跌撞撞。它是她这些年,唯一用的琴。
三年前,卢馨儿挑拨离间谢家姊妹的时候,就曾说过,谢家有什么好东西,谢姝就要和窈窈抢,窈窈真是惨。
其实不然,那三个月,窈窈也接触好些好琴,她只是认准了惊鹊,便是惊鹊。
那时卢夫人就隐有心得:两个女儿里,谢姝争强好胜,窈窈很软和,她性纯稚温吞,也不爱争抢,不过,她心里明镜似的,拿定主意,不轻易动摇。李缮自是不知窈窈小时候的事,此时却也有感觉,她要护惊鹊,他就得拿出态度。
不然,亲他一下都不肯。
大丈夫能屈能伸,李缮心中一定,他撂下筷子,忍着心底对卢琼的厌憎,直接问:"他可碰过惊鹊?”
窈窈跟着放下碗筷。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她也知道他说谁,回到:“不曾。”卢琼游学到洛阳时,窈窈已经十来岁了,虽然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但已经不太单独接触外男。
何况,卢夫人不喜卢琼,没有让他们单独待着过。听到她这一声,李缮缓了缓气息,又问:“《散云曲》是他所作?”窈窈:“前人所做,他稍有修改。你若实在不喜,我便不弹。”李缮已经得知是自己误会了,既是误会,就没有错上加错的道理,他板着脸,道:“我没说不能弹。”
窈窈语调轻和:“那我现在弹,可以吗?”李缮:…”
看着他拧起眉头,眼底又有些乌暗,窈窈心内无声笑了一下,正待要说罢了,却听他十分艰涩和不情愿的声音:“行。”窈窈才不想给自己找晦气,作势起来,道:“夫君吃好了,我让人进来收。”
李缮一手撑着案几起来,一手拉住她的手腕,窈窈“呀"了一下,人已经被李缮拉到惊鹊跟前。
李缮目光不善地盯着惊鹊,窈窈心里一怔,不知道他又要对惊鹊做什么,他道:“是我误会你了,跟你说一句对不住,往后你主人弹什么曲,都随意,我也不会再乱动你。”
好一会儿,窈窈才反应过来,他竞是正儿八经地跟惊鹊道歉。他蜷起拳头放在唇上,轻轻咳了一声,道:“那人就当过去了,以后我也不会再这样。”
说着,他看了窈窈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