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为过!即便你能想法子进去,此次册中鬼面与船中数量对不齐,照样行不通!”
到最后嘟囔一句:“你在里头出了事倒没什么,可别把我也搭进去……”
薛辞年睇他一眼,张玄讪讪闭了嘴。
僵局如阴霾蔽日,生冷的气息似要将人活活压下,一派憋闷中,忽教少女清亮的嗓音一把拨开,“阿兄,还不走么?”
昏黄的灯辉下,少女粗犷狰狞的鬼面覆脸,藕色短襦系朱红丝绦,水绿百褶纱裙上银线碎樱缀满,随着她轻快的步子浮动,像是扬州碧波里泛游的粼粼水光。
耳垂明月珰,素手挽披帛,发间更是珠玉流转,妙不可言。
一干人等的视线齐聚在她身上,竟皆忘了说话。
张玄当先反应过来,推一把薛辞年,直将他推的要撞在季窈身上,“愣着做什么!你们兄妹俩还不快去!”
玉纱江江心这座楼船,船体以巨木为骨架,高耸如移动的宫殿,高十余丈,甲板设亭台楼阁,飞檐斗拱仿陆地宫室;船身髹漆以朱砂、金箔,桅杆包铜鎏金,舷窗嵌琉璃,透光如星,锚链则以精铁锻造,缀以玉饰……
船上灯火通明如昼,丝竹音悠扬却寥寥,季窈和薛辞年验过身,行步到开阔辉丽的船舱中。
当间正有美人踮着脚尖在暗红的氍毹上曼舞,施粉的郎官执金盏笑迎奉酒,一间间隔厢内,系戴各式鬼面的商客对坐而谈,未见奇珍异货码放。
薛辞年低着头对季窈嘱咐:“一会若我不在你身边,有人寻你说些奇怪的话,与我们无关则不必答,仍纠缠不休的,蛮横些动了手也无妨,万不可让自己受了委屈……倘使船中生了乱子,甚么都不必管,往船外跑就是,外面有咱们的人接应,都记下了么?”
鬼面之下,少女的睫羽如同蘸饱的松烟墨,眨动间在羊脂玉砚里拖出蜿蜒水迹,含着笑说:“记下了,阿兄。”
薛辞年一哽,扯扯嘴角,“我若是你阿兄,定找条软绸将你绑紧了,不让你登这船来。”
知他看不见自己的神情,季窈撇撇嘴,“若是我阿兄在,定助我登船,带我观此世间之异。”
“这就是我与你阿兄的区别。”少年附身,与她咬耳。
说话间,眼神锁着的那间隔厢里起身走了一人,薛辞年拉她往前,撩帘进去,坐下开门见山道:“这几日潮头稳不稳?”
桌案那头的龟脸面具连眼皮也不抬,把着只古玉色的紫砂壶,“铁锚说北边沉沙紧,又逢七月浪打船晃,得赶在龙翻身前收网,潮头不稳,摆橹却易。”
离得近了,季窈才发觉这些守着隔厢的人面具上暗藏玄机,譬如这鬼脸面具的眼角,正是刻着一朵小小的盐花。
方才二人的对话,季窈也听懂了。
薛辞年问的是:手头的官盐供得可充足。
鬼脸面具则答:盐吏说了,北边稽查严,又碰上朝廷新遣按察使彻查,得赶在查明前将货走完,供应得不稳,但价格好商量。
“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只怕是掺了龙骨水。”她在旁出声帮衬。
这话自然是怀疑雨天毁坏了盐质。
估摸是碰上了行家,龟脸面具搁下紫砂壶,坐正几分,“二位若是不放心,可先望海,再开帆。”
先验货,再交割。
等得便是这句。
季窈和薛辞年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那再好不过。”
这龟脸面具领二人绕开氍毹间的云云水袖,穿过来来去去奉酒郎,在袅袅丝竹音中,登木梯上了二楼。
尽头的舱门一推,盐袋累卵般堆叠,层层相积,将舱室塞得满满当当,几乎不留一丝空隙。
因就剩彼此三人,验过货,龟脸面具摊开直问:“要多少?”
薛辞年不假思索答道:“有多少要多少。”
对面似是未曾想上来就碰到这么一个大主顾,实话实说:“这些盐实则是由我们东家亲自过手,你若有意,可随我上船背,我引你与他亲自谈。”
话至此处已是不去不可了,薛辞年点点头,轻拍季窈的脊背,“阿妹下去玩,为兄去去就回。”
季窈却伸手用指尖揪了揪他的袖子,放软声音说:“阿兄快些,我困了,想早点回家。”
薛辞年似乎怔了一下,回道:“知道了,记好我跟你说过的话。”
薛辞年很快被引见了这位所谓的东家,未如其他人一般以面具遮脸,此人大概不惑之年,生一张上窄下收的椭圆脸,古铜色的皮肤,个子不高,一双深邃的鹰隼般的眼睛正上下打量着他,张口便问:
“几时交割?”
薛辞年心觉此话问得不大对劲,迂回着答话:“价钱还没谈拢便急着交割,阁下未免太心急了些。”
那人喉间溢出一声笑,打蜡般的面皮只是细微地牵动,道:“眼看就要惹火上身,急于出手,价钱自然让你满意。”
薛辞年状似贪婪,狮子大开口:“我观这盐质经雨变质,不算上乘,若能折半,我才考虑。”
那人显然不同意,抬一抬手:“请便。”
舱门随着少年的脚步闭合,此人转身看向窗外黑墨般翻涌的水面,叹息一声:“江中起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