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地说。
元鹿看他闭紧嘴唇的样子,觉得好玩,忍不住趴在窗上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开始咳嗽,还没等挥手,一盏水默默出现在了元鹿手边。随之落下的还有一句话:
“我该走了。”
元鹿愣了一下。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一刻就当面见识到了飞檐走壁的架势。也算弥补了她在元府内一直没能近距离观摩的遗憾。不是,真说走就走啊?
元鹿并没有喝那杯水,而是任由咳意逐渐缓息压制住。最后轻轻将那个杯盏一推,放回了窗内的小桌上。
她吐了一口气,摸上了腰间的锦囊,从中取出了一只无声的哨子,放在唇边。
片刻后,会有人出现在豆腐坊中,将东家接走,改头换面,又成了元府神秘阴郁的主人。
如果阿七还在这里,一定会惊异非常。因为这哨子根本不是“市井豆腐坊东家”能拥有的,这分明是元府暗卫之间的信物。他刚刚如此仓促离开,也是因为听到了墙外有人吹响这哨音。在元鹿弯腰咳嗽的间隙里,她还是看到了,阿七扣上面具前变了脸色。他站起来眼皮垂下时,那属于“和平校园“青春班草"的联想都消失了,只剩下浸透在黑暗中的人才有的麻木与生硬。“暗一"取代了那个短暂出现过的阿七。
元鹿自然知道阿七离开前的哨声,因为那是她叫人吹的。养了这么久,也该换种身份玩玩啦。
阿七想过很多种复命时的惩罚,但他没想过会有人找到柳鹿这里来。他快速翻墙出坊,一个熟悉的黑衣身影立在那里,手按刀柄,像是一种威胁。
阿七本该庆幸,自己还有被主家找回的价值,此刻涌上的却是无底的恐慌与担忧。
都是他的错。
阿七知道他们这种人的作风。杀人是最简单直白的方式,解决什么都是。不留后患又快捷。
但若那血腥味沾染上了那个晒豆子的小院…是他连累了柳鹿。他的每一丝私心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阿七此刻竞涌出一种将眼前人灭口的冲动。他的手在无声地收紧,目光在眼前人的命门处逡巡。此刻阿七面具下的双目像狼一样冷漠而孤冷,带着对猎物的杀性。眼前人他认得,是阿七亲手训练过的暗卫,比他小,不知道几岁,排行暗九。
共生死,并不会在下杀手时成为犹豫的因素。“……主人很生气。"暗九哑声说。“她说你若晚归一刻,就让收留你的那户人家少一人。”
阿七的手默默松开了。
“走吧。"他说。
主人自然是神通广大。即便他是她的暗卫,也不能说比她知道的消息更多,因为主人是掌控全局的人。
这位神秘的元府主人似乎身子不好,却行事狠辣随性,不近人情,树敌无数,要杀的目标一个比一个骇人,不是世家名流,就是高官显贵。阿七这次就是因为没能杀了该杀的人。
办事不利、久在外未归一-种种失职累计,阿七先去戒堂领了十鞭,带着背上淋漓的血痕才去向主人请罪。
元鹿坐在帘子后看着他。
反差好大。
明明几个时辰前,眼前这个人还在她面前,隔着一道窗,睁着水润润黑漆漆的眼睛,像只萨摩耶一样看着玩家。浑身放松,让看虎牙就看虎牙,身上的伤口也被养得愈合。
现在就又被撕扯得破破烂烂,戴着面具,冷硬肃然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等着一帘之后的主人责罚。
完全让人想不到,揭开面具,其实会是一张那么稚气未脱的娃娃脸。元鹿将手肘搁在轮椅扶手上,撑着下巴想,如果现在她出声,让他笑一下,会怎么样呢?
是会震惊、愤怒,还是失落之后归于平静?不太够。还不是时候。
主人沉默得越久,阿七背上的汗意就越明显。沉默是一种高位的权力。只有下位者才需要不停解释自己,所以主人可以任意地保持沉默,不对阿七的请罪作出任何话语。她或许在思考如何惩罚他,又或者惩罚已经开始了。阿七不敢抬头。他眼前只有光滑名贵的石砖。说来可笑,在这堂中,或许最不值钱的就是跪着的阿七。白纱轻荡,帘中人招了招手。片刻后一个侍女面无表情地从内走出,道:“暗卫一,主人要问你三个问题。”
“其一,你办事不利,能力不足,可还堪当此位?”“其二,你养伤在外,明明活着却不复命,可是有心叛逃?”“其三一一你与那豆腐坊的柳娘子是什么关系?”阿七脑海中"翁”地一声,重重将头磕了下去。主人还是注意到柳鹿了!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若非他没有快速养好伤、若非他一时贪恋没有及时离开……此刻的阿七已经无暇细思元鹿是如何发现他养伤的位置了,已成既定事实的问题被他抛在脑后。主人手下众多,或许能发现也不稀奇。他现在全心全意地、正被恐惧淹没。
黑暗中围着自己打转的香气、被撑开的拳头和放下的瓜子、包扎时在一旁投来的好奇目光、那个雨声和阳光夹杂的磨坊后院……在阿七良好的记忆里,那些短暂而纤毫毕现的一切此刻都化作了苦涩的逝水,一波一波推着他身体的浪潮。
他以头触地,不敢一动。
阿七拥有的太少了。他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