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九月十四(4)
梁有依夺门而出后,曲臻呆立在原地,彻骨的凉意从指尖,徐徐蔓延至全身。
他方才说话时的语气冰冷得有些陌生。
一一那是影一的语气,早在鹿岭初次见到他时,他待人接物用的便是这样的语气。
曲臻很快意识到,他是生气了。
可这又是为何?他如今已是影笙会掌门,手上握着一众杀手的命,如何还能随她一同赴险?还是说,若她行刺失败,他作为护送商队的头领也会受到牵连,她在做计划时没有考虑到他的处境,才叫他如此震怒?是她太草率了。
她不该自说自话、妄下结论,而是该先听听他的见解,她更不该在这种时候选择逃避,她应将自己的感受如实说出来,而不是固执地要从他口中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她该告诉他,她不想他将性命悬于刀尖、留在那个朝不保夕的地方,若他生命里最重要的那部分她无权也无能参与,她着实感到惋惜。毕竟,这些话就算是她今日憋得住,来日也迟早要说出来。下定决心的那刻,曲臻来不及裹上披风,便健步如飞地冲了出去,门房见到她时怔了一下,曲臻停下来问他刚刚那个黑袍男子去了何处,阿肆呆怔片刻,手指向东,说他往绣水坊的方向去了,曲臻于是推门而出,朝绣水坊唯一的一间客栈疾步追去。
抵达客栈后,她将趴在柜台前瞌睡的小二摇醒,询问他是否见过一袭黑袍、长相清俊的男子,小二却摇头直言未见,在那之后,曲臻又一连辗转了几间客栈,守夜的伙计都说没见过梁有依。
曲臻站在偌大的绣水坊巷口举目四望,只觉天黑得快要塌下来,她担心梁有依一气之下连夜出城,更担心此后,自己再也见不到他。她跑累了,万念俱灰,胸口狂袭而上的无助叫她再也站不住,只能缩起身子,在巷口蹲坐下来。
她将头埋了下去,长街无人,于是,她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泪如雨下,她伤感这无力扭转的世道,伤感自己从最初那般无所畏惧的模样落魄到今朝的怯懦与苟且,她没脸去面对亡故的父亲,那本叫他心心念念的《湘西婴灵志》,她如今已尽数抄来,却无能叫世人揽阅,而在湘西信誓旦旦对陆湘儿许下的诺言,她也终是无力兑现。
如她这般无用的人,自然会错失心中所爱。兴许,她面对那身金丝锦袍却无法开口求援,只是因为不想在他面前一次次低头,不想暴露自己的卑微与无能罢了。她什么都做不成,就连徐怀尚拱手相让的掌书之位,她也不敢接下。她美其名曰不愿“坐享其成”,但事实却是,她在书会上看到徐怀尚揽客时游刃有余的气度时,便明白与他相比,自己根本没那个资格。她有的只是一把破弓,一具纤薄的肉身,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她读过的那些破书,也不过是绊住了自己的脚,到头来,毫无用处。曲臻哭得昏天黑地,一股脑将几日来的委屈、怨怼宣泄出来,她知道哭泣没有用,只期许着痛快地哭过这一遭后,可以重新站起来,叫握弓的手不再颤控毕竟,留给她的选择已然不多了。
那时,那阵熟悉的声音却飘了过来,“曲臻”,有人叫出了她的名字。曲臻抬起头,看着夜色里缓步朝她靠近的那个身影,一如片刻前在厢房内听见他脚步声那般恍惚。
她一手撑地,一手扶着冰冷的墙面站起身来,双腿一阵酥麻,脚边传来一阵细微声响,来自不知何处围聚在她脚边取暖的野猫。她想清楚了,她不想再一次失去所爱之人,就算不得不要失去,也定要在那之前,将想说的话说尽,于是她走过去,问他方才去了哪儿,还坦然道,她以为他不要自己了。
梁有依微微侧过头,抬起手,用温热的掌心托起她的脸。曲臻泪水横流,身子颤抖不止,她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一遍遍重复,“对不起”。
可他却忽而靠近了,身子缓缓落向她,双眼轻轻闭.上……额心传来温热的触感,稍纵即逝的柔软犹如点落在她肌肤上的花瓣,一发入魂地驱散了心头全部的阴霾。
夜露凝结了,冰轮静静地瞧着伫立在巷口的那对男女,号停了那不解风情的风。
落在额心的一吻像是某种结界,顺着亲吻落下的位置极速扩散开来,清退荒芜,在冰冷的土壤里,开出了淡黄色的野花。曲臻抬起头,视线被潮湿晕染得一片模糊,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透过体肤相接的触感,看清他的心。
她感受着他粗粝的手掌缓慢上移,指腹擦过她的脸颊,而后,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
于是,像是得到了某种应允一般,曲臻缓缓踮起脚尖,指尖扣住他的后颈,将身子一整个靠了过·……
时隔半个时辰,梁有依发觉自己身体已不再排斥她的靠近。她贴在他颈间的肌肤有些潮湿,身子不住发抖,指尖冰凉,叫他实在心疼,于是他将她紧紧揽入怀中,手掌覆上她的发顶,一下下抚顺她的发。那是他记忆中为数不多温暖的动作,儿时他受伤或是难过时,母亲便会如此抚摸他的头,而他也总会在这样耐心的安抚下平静下来,寻回遗失的勇气。“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说清楚。”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曲臻,你还记得我说过,想每天都能见到你吗?”曲臻从他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