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妈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饿瘦得只剩一层皮,听到了连忙诶呦哎呦地回应,尴尬地端了两碗热水来,“多谢您费心,家里没有别的,只好用这个招待您……”
何老才高兴了一会,看见老伴的手里的水,神情又忧虑起来,“孩子,你听我说,趁着现在你还有力气,远远地走吧,这钱我也不要了,等抓大头兵的来了,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白喜玫忙问道,这才渐渐地了解情况。去年的大旱,粮食歉收,持续的高温天气让许多农民破产,虽然发告示说田税减免一年,但强征粮食还在进行下去,征兵又导致劳动力锐减,年成一年一年的坏下去,河水决堤又淹没了耕地,真是倒霉透顶。就连城里的教会也不再供应食物,过去养过一个贫民只需要拿出两三美元,现在物价飞涨,居然飙升到近乎两三百美元,连住在这里外国人都直呼让军政府停止收粮,开放交通。
如果白喜玫订阅了《大公报》,上面赫然写着此次的灾情报道。
灾民如果要登车,根据张贴在车站墙上的管理规定,需要获取许可证。大多数的灾民大字不识一个,因此根本无从获得登车所需要的资料,也不知道该登上哪列火车。不过是做出来敷衍的赈灾举措,应付检查的。很多灾民干脆试图爬上随便一辆火车,却因此遭到军警的毒打,因为他们违反了规定。但即使这样,招募新兵和征收粮食还是照常进行。
因此何老劝她,“就算你给了我这半年的房租,只怕拿到外面去,连你刚才提过来的一袋米也买不了呢!”一市斗麦涨到了二十元,连城里唯一的面粉厂也宣布闭厂,不再开工。
“碎石铺成的街道上白雪皑皑,人们穿着破烂的蓝色衣服,因为吞食野草中毒而浮肿的脸庞和发黑的瞳孔,令他们看起来如人骨架子挂着衣服,野狗在路边吞噬人的尸体,农民趁着夜色的掩护寻找人·肉……”
这是书里的真实描述,她现在才有一点点真实感受,鲁镇的军阀头子能吃着含有糖霜的黄油面包,人们却想去药店里买一副砒霜都买不起。
报纸上的铜板模糊,黑白油彩间能很清楚地看见野狗吃尸体的照片,而她所在的B城早因为这起新闻而掀起轩然大波,女校美好的像伊甸园,隔绝了外界,很好地保护里面的女学生,连家人信件都需要教员拆开查阅才能递给学生,白喜玫的报纸自由自然也是有限的。
“现在城里还有救济吗?”白喜玫喘着粗气放下报纸,炯炯有神地盯着何老。
何老用鞋底敲了敲烟筒,极为小心地倒出灰,尽力避免任何一缕烟丝从他的动作里掉出来,他摇了摇头,“除了美国人开的教堂还在发一些东西,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了。”
“何老你们怎么不去领?”
何妈苦笑着说道,“我们两个老胳膊老腿怎么挤得过别人,再说了,人家说了,优先救治被遗弃的婴儿。你不知道,咱们城里治安还算好,外头都闹翻天了,被遗弃的婴儿堆在城门口简直叠出一座山出来……还有咱们隔壁的那户人家,谁不知道他们半夜把自己的老母和孩子都丢到教堂门口,等着那些人发善心呢!”何妈鼻子“哼”地出气,语气里很是不屑,“居然有这样的人家,亏我们过去……”
何老重重咳嗽几声,瞪了她几眼,“就你话多。”
白喜玫指着报纸上的话,上头写着呼吁全国各地捐资救灾,同时要求向富人收税,用于救济灾民。
何老苦笑一声,“怎么没有,前几日当兵的都把我们这里敲遍了,看见家里有粮就收走,说我们住的起这样好的房子,就是上面说的‘富人’了,呸,这些走狗!”何老一谈起这个,立马狠狠唾骂,“他们怎么不去向马家收税呢?就知道……”
何老剩下的话被何妈死死地捂住,头还在四处张望,看见没人这才教训起何老来,“我说你这这个老不死的,嘴里真是没把门,你忘记前些日子有人告密说有人骂他家,当下骂人的那户人家就被拖了去,你这是要害死自己啊!”
何老这才想起,便噤声。白喜玫看着二老饿的面容憔悴,便说道,“我这里索性还剩了一些粮,我这就去厨房做餐米来。”
被两位一把拦下,“使不得,使不得!”
白喜玫好说歹说,这才依了,何妈又搬出小炉子来,“就在这里做罢,要是动了灶,烟囱一冒头,人家就该往我们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