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华妈拿了一个炭盆过来,上面的铁丝网煨着热帕子,“快擦一擦。”
白喜玫勉强一笑,拿起帕子擦了擦头发,又换了一身衣服,收拾好又匆匆奔赴学校,一天的课上的心不在焉,上英文课回答数字,算数课说英文,钢琴弹得一塌糊涂,范女士眉头没有下来过。
家里的氛围沉默的像暴雨后的天气,只是地上蓄的水还未流走,一朵乌云始终躲藏在白喜玫心里,黄正柳回家先是胆怯地四处张望,见华妈和白喜玫都没有话说,这才松松地吐出一口气,“华妈,今晚吃什么?”
“竹笋炒肉……”华妈嘀咕着跨过门槛,看也不看他一眼。黄正柳并不生气,笑眯眯地进了屋子,从容地等人来教他吃饭。
白喜玫掏出樟木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件苹果绿丝绒的旗袍,旗袍下摆极长,虚虚地拖着油亮漆皮白高跟鞋的鞋面,一排纽扣从上往下钉了闪亮的小珍珠,在煤油灯下珍珠的皮泽光芒像夜里的星星,这是她找出来预备明天家长会的着装,好在明天是礼拜日,学校放假,自己也不必再请假。
华妈特意帮她熨平整,建议她配上银线镶嵌水钻的软缎湖蓝裤子,一道道银白线和银鱼的鳞片一样,流转中透着富贵气韵,
几人沉默地吃完饭,华妈和白喜玫对视一眼,她柔和地说,“学校里还好吗?”
黄正柳迟疑一下,一口咬断,“很好。大家对我都很好,功课也温习的还行。”
白喜玫停了一歇,抬起头来,用祈求和颓唐的声音说,“真的没什么吗?”
“真的没什么!”说完,黄正柳心虚地避开两人的眼睛,低着头继续扒饭。三人都没有再说话,房里一阵沉默,白喜玫心里一阵难过,静寂仿佛咽住她的喉咙,捂住她呼吸的鼻子。
第二日一早,黄正柳穿着制服上学去了,华妈还帮白喜玫在樟木箱子里找东西,“好在这个东西还在。”说着,便抖开了一条极阔极艳的红丝绒围巾,长的垂地,流苏的坠头是一件黝黑发亮的麒麟小兽。
白喜玫也笑起来,“这个居然还在吗?”这是她们当年回鲁镇时,顺道从裁缝店买回来的,当时看着这抹红色极其妩媚动人,一下抓住了她的眼球,不顾价格强买了回来,谁知自己来了这里,除了学生制服外,只穿些竹布衣服,磨坏了也不心痛。反到把前头阔气的置装都束之高阁,只有华妈时不时拿出来晾一晾阴干,清一清箱子,放一放樟脑丸驱虫,现在还能保存的那么好,十有八九是华妈的功劳。
华妈笑嘻嘻地递了过去,“我看也不用再穿罩袍了,只穿这个也是很妥当的,早知道多做一件小坎,穿出去还更显得洋气呢?”
白喜玫接过围巾,虚虚地笼住整个上身,旗袍虽是衬绒,袖子只到肘弯,风一骨碌地从下摆钻进来,又把她的热气从袖子带出来,加了这一件围巾做披肩,白喜玫登上高跟鞋,耳朵上戴了一对翡翠宝塔坠子,银镯子下掖了一条帕子,这才走到穿衣镜前。
两颊上淡淡抹了胭脂,白喜玫掏出一管丹琪口红,浓郁的洋红色上挂着小巧的琼脂鼻,头发梳笼起来,只能看见两粒绿色硬糖粒上下打秋千,肩颈窝下去的漩涡和嘴边的梨涡和沙丘一样,让人沉溺于其中。
华妈也穿了一件花布衣裳,上面是一团团的卐字,绿地印花,两人肩并肩地坐上黄包车,雨布被放下,两人紧紧挨在一起,白喜玫能闻到自己买给华妈双姝牌雪花霜的味道,华妈从来不舍得抹这么贵的面霜。今天破例因为白喜玫要来这里开家长会,不肯下了她的脸面,最好的衣裳都拣起来穿,耳朵还挂着之前送她的一副银耳环和裹金银簪子。
黄包车突然停下,车夫喊到,“太太,到了!”
两人在黑夜中心有灵犀地彼此对视一眼,摸索着下了车又是一副模样。黄正柳看着家里的两个女人向他走开,心里暗道不妙,可是既然她们已经看见自己了,只好迎头而上。
前几次叫家长,来的都是一位青壮年,穿着一身长袍,稚气的脸庞还带着几分孩子气,一看就是还没有长大的孩子,握起手来却显得格外结实有力,教员顿时轻视起来,以为以这样的家庭供不了黄正柳在里面上几年学,谈吐虽然客气却也很冷漠。
雷正兴年纪不大,识人看色却是一等一的门清,前几次不过以为白喜玫有事,黄正柳只能求助于他,便也不放在心上,笑笑而过。前几日听见黄正柳连家长会也要求助于他,心中便起了疑,加之之前教员只说学生间有些小纠纷,本不必请家长,只是为了大事化了,他也领着黄正柳客气地道了歉,怎么问他只说是顽笑小事,是教员小题大做,又恳请他千万不要让自己这点小事惹得白喜玫烦心,他也就丢开手。
这次实在感觉不妥,这才偷偷地同家里人打了电话,恳切地讲情况讲明。黄正柳暗自抱怨雷正兴不够义气,瞒着自己告诉了家里人,但心里又愧又羞,唯恐自己惹得事情被白喜玫知道。
教员见黄正柳领来了一位娇艳动人的少妇,高跟鞋的声音个个砸在他心上,连忙扶了扶玳瑁眼睛,迎了上去,伸出手来,“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