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可许庆到底还是觉得自己施展这些小手段——比如给贾赦和王熙凤之间添些堵。
做下这种事情,多少有些儿戏,也多少有些耍小性子的成分。
说破了天去,还是因为自己如今身份低微,做事情时,不得不瞻前顾后,总要考虑周全。
不然的话,自己这艘小船,不知何时就会倾覆。
“脱籍么?”
许庆再次想到了这一点,可又一想,“脱籍何其难,不然,可不是所有的贱籍,都想着脱籍?”
这也只是其次了。
最重要的……许庆还想着如何才能够复兴梨香社。
如果当真脱了籍,不知梨香社以后,又成了什么样子,教坊那边,又如何招呼?
冒出这些想法,不过只一瞬,是极短的时间,犹如脑海里灵光乍现。
待许庆听到苏见雪讶异声后,自那楼梯处,已显出尤三姐的身影来。
当然了。
可不止尤三姐一人,似还有其他几个青葱也似的女子,只是许庆并不认识,一时间,也并不想认识。
反而是被尤三姐此刻的风情,闪瞎了眼。
倒不是说尤三姐如仙子一般从楼梯处走下,她那身边的人儿,好似都像凡夫俗子,庸脂俗粉。
而是尤三姐这会子,衣钗散乱不整,头发零零落落,那胸前峰峦堆叠,随着楼梯的起落,而摇摇不休。
“这是?“
尽管尤三姐此时风情迷人眼,不肖说那冰肌玉肤,窈窕身子,就是脸上胭脂,手里扶摇,嘴边乱发,已极尽让人发痴。
可许庆,似又不止是许庆,还有那苏见雪,以及不知为何仍在场中的贾蓉,仿若都不及欣赏她的貌美。
似都知道,或许刚才时候,又发生了些什么。
“三姐儿,倒是让你受苦了。“
苏见雪迎了过来,一把抓住尤三姐皓腕,说道,“这劳什子的国公之家,咱们不待也罢,天下何其大,倒没有咱们女儿家容身之所?“
她略有凄婉,眼里藏着雾气。
尤三姐却展颜一笑,只说道,“见雪,这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没想到你当真来了,倒没忘记我,我……“
她这会子似要说些什么话,可到底没有说出口,却又朝许庆笑道,“少班主,也难为你今儿前来。
是,是我失了约。“
她却还记得和许庆有约,更好似还记得许庆先前曾有话儿托付,便又朝贾蓉说道,“呵,蓉哥儿,你又在这里做甚?
倒不担忧你家娘子?“
尤三姐仿如没事人一般,一边说话,一边儿沿着楼梯往下走。
那苏见雪只在一旁相扶,倒也不说别的什么话,好似两人心有戚戚,并用不着那般多的言语。
“我……“
许庆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可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其实,他心底下已经猜测,没准尤三姐……
可这话,又当真如何说出口呢?
但那尤三姐冰雪聪明,又如何看不出来许庆的表情,只略略捋了捋秀发,便笑道,“许少班主,倒让你见笑了。
可是,那贾赦……又哪里讨得到好去?“
她不解释也罢,这一解释之下,自然让许庆知道,那贾赦没准是吃了苦头,想要一亲芳泽,可还是……没得手吧?
虽如此,许庆却乐不出来,只觉更有些悲凉。
心下里更是,不禁为似尤三姐这般的小女子命运而担忧。
这忧心才起,却又忍不住自嘲,“你自己也不过是一贱籍的伶人罢了,却还想着拯救别人,何其可笑?“
正自讪笑间,几人已出了天香楼,来到逗峰轩。
此刻天色已渐黑了,夜的幕布之上,透露而出许多点点闪闪的星子,若繁花,一时间竞相绽放。
入夜了,有凉风,多少消弭些这夏的火热,也为失意之人,遮上一层想要隐去身影的帷幕。
透过屋瓦,许庆瞧见天际一弯新月,如钩。
既然有苏见雪在此,和尤三姐为伴,而她现下又如此模样,许庆自然不好多说话,便把话头儿按住。
只和两个姑娘家点头道别。
许庆不知道尤三姐今夜会如何,会不会出府,去那小花枝巷的宅子,还是和苏见雪一起,甚或为了尤二姐留在贾府。
他只觉命运的罗盘,这会子指针闪动,指向未知,却不意抬头望见苏见雪停了停步,温声说道,
“许少班主,没想到今儿会遇着你,可到底还是要谢你,待改日有空儿,我再去梨香社寻你,有话儿……“
仿佛在这一刻,许庆才知道苏见雪是如何说话,便不去管她为何要这般说,只点头,又摇摇见着两个女儿家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一时间有些怅惘,却发现本是守在逗峰轩外的小厮们早已离去,只留下飞檐前挑出的孤灯,以及……那灯下长长的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