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落第一场雪的时候，我料理完了爷爷的后事。

来时匆匆，去时空空。

落了片白茫茫真干净。

箱子里爷爷留下的法袍和黄皮书被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我没由来地想起爷爷总是收拾的一丝不苟的发丝，心中愈发地空，脑海里就浮现出了爷爷临终前枯槁的模样。

“好孩子，我与天斗了一辈子，丢了儿子，害了儿媳。”

他苍白的脸上泛出红润，竟有了几分从前精神矍铄正当年的模样。

“什么叫人各有命，简直荒唐至极！”

“好孩子你记住，天不要你活，你就偏要活得堂堂正正、漂漂亮亮。”

“可惜我还没能替你还完这三千阴债。”

“去将我那间医馆开起来，找到六个有纯阳命的女人，取其八字和头发，方能破你这四阴的命格，保全这性命。”

“药柜左上三，我放了个木箱和引魂铃，去找找看，把铃铛挂在店门口。”

“无风铃响时，不论善恶，但为医道。”

……

我从数一数二的医学院退了学，着手打理爷爷的医馆，也算是了了他生前的一桩心事。

是日晚，我斜倚在医馆里同我一般岁数的藤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爷爷留下的黄皮书，耳畔铃声轻动。

我这破医馆的门前停下了一辆正红色的兰博基尼，饶是今夜无月，也盖不住那张狂的颜色。

一个清秀到有些孱弱的女人挽着个梳着背头、穿着皮衣的男人走到我面前，身后乌泱泱地跟了一串保镖。

男人没说话，上上下下将我这医馆打量了个遍，最后不怎么礼貌的睨着我，嘴皮一掀，扯出个挑衅的笑。

“就这破地方，神医，他？”

爷爷走后，我就没动过医馆里一草一木，这里多得是与我一般大的老物件。

只有生活在这样熟悉的环境里，我才不至于日日梦魇，能偷得半刻惬意清梦。

听罢，我只是不置可否地一耸肩，并不答话。

那女人倒是比我还着急些，嗔怪地拉了拉男人的胳膊。

我这才仔细打量起她，本是阳气浓郁的好底子，却不知怎么黑气缠身，若再晚几日，大约就不是来见我，直接到地府报道去了。

收回目光，我悠悠开口：“所求何事？”

女人这才看向我，哪怕是有脂粉的掩饰，依旧不难看出她脸上的疲态与不安。

她不自觉地将身体向我倾斜，小巧的唇被她反反复复地呡，好像忌惮着什么似的，踌躇不敢言。

男人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把把自己的手从她的胳膊里抽出来。

“破地方营业执照都没有，就这么个毛头小子，他懂什么？”

“浪费时间。”

女人似乎很怕他，求也似的看向我，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们俩这一动一静地唱了出好戏，我理了理衣摆，敛眉笑道：

“你夜半腹中钝痛，有如刀割火燎，三更而止，日日如此，是也不是？”

女人愕然地望向我，恰好对上我似笑非笑的目光。

“若再不医治，三日之后，便等着替自己收尸吧。”

“治，我治，求神医救救我。”

女人终于哽咽着说出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句话。

男人嗤笑一声，目光落在我挂在门帘后的招魂铃上，嘲讽道：

“一个走江湖的神棍的话你也信，不就是贪图我们身上几个钱吗。”

说罢，拉起女人就往门外走去，嘴里还不依不饶：

“早就和你说了，我爸认识那个专家肯定能看好，你非要来这种鬼地方……”

我也不拦他们，只对着他们的背影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

“梳背头那个，来都来了，我也送你一句话。”

“我看你面相不怎么好，怕是要不得善终的，今晚回去记得看着点路。”

这下彻底是把那男人得罪透了，一声令下，他带来的保镖们就全向我冲了过来。

要是不久前的我，兴许还真就只能被这么几个彪形大汉按在地上锤。

但这几个月我都在翻看爷爷留下的黄皮书，也跟着学了不少东西。

我沉下心，双手虚托，吸吐出一口浊气，睁眼看向几个飞速奔袭而来的人，他们的动作竟慢了许多，破绽也随之显露。

足尖一点，我轻巧地躲过，掠到他们身边，出其不意，对着破绽便狠狠踢下。

几息之间，倒了一片。

我略微嫌弃地扯了扯方才动作间生出的衣服褶皱，在男人震惊的目光里，微微一笑。

“好久没活动过，见笑了。”

男人被这话气到满脸通红，撩起袖子就朝我挥来。

但是见识过先前几个专业的保镖，他的动作多少有些“花拳绣腿”，不够看了。

想着给他留点面子，我收了手，悄悄伸出一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