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晏看着眼前一脸疑惑的季光骁,想到从前他那副颇有几分小聪明的机灵样,方才的郁闷竟离奇地消解了大半。
程晏指着他手里捧着个草色披风,问道:“给我的吗?”
“哦,对,”季光骁像是才想起来似的,“这是方才张公子交代的。”
忍冬接过来,替程晏披上。
程晏饶有兴味地端详着眼前还未完全长开的少年,那少年也在打量着她。
“我们没见过。”程晏看穿了他的疑虑。
季光骁点了点头,似是印证了什么,但马上又问道:“那你怎么认识我?”
终于还是问到了这儿。
程晏不禁有些头疼,当时情形紧急,她只在人群中寻摸到他这么一个知根底又帮得上忙的。她从前虽同季光骁算是有些交情,可那些前世今生之类的胡话,说出来鬼才信。
“早上我姐姐提起过,方才我一着急,随口喊的。”
季光骁看着眼前的女子,总觉得有何处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或许是她方才大杀四方的样子太过意料之外,而此刻又感受到了未名的亲切,让他心存疑惑,却无从问起。最后在心里得出一个此女子深不可测的结论来。
但无论如何,她方才的所作所为都十分符合季光骁交朋友的准则——厌恶骄娇二气。
他露出几分奉承来,落在程晏眼里,与当初穿上自己那水蓝色棉袍的样子如出一辙。
季光骁笑了笑,道:“姑娘方才包扎的手法,我祖父若是亲眼见了,没准都要保荐你到太医院供职呢。”
程晏有意拿他找乐子,刁难道:“太医院不收女子。”
季光骁不馁,又道:“太医院那是给达官贵人办苦差事的地方,姑娘这样的人物,去了那反倒埋没了。”
程晏起了兴致,“我是什么样的人物?”
“姑娘自然是出淤泥而不染、涅而不缁、泥而不滓……”
他那样子,口若悬河,就像是极力推销的奸商,而程晏,自然是那难对付的挑剔主顾。
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货。
“行了,”程晏叫停了他,“我去更衣,你也跟着吗?”
季光骁抬头一看,没几步就是内院。
他也不尴尬,咧嘴一笑,“那我就不去了,姑娘你慢着些。”
程晏道:“什么姑娘,我比你年长。”
季光骁给根杆就往上爬,嘿嘿一笑,抬手拜道:“程家姐姐慢走。”
程晏站在门框外,望着廊下的季光骁,他仍喊她“姐姐”,露出与从前一般无二的笑脸,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
“阿晏!”院里传来韩书仪的声音。
“你可算回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大姐呢?”
“我陪她聊了一会,现在在屋里睡着了。”韩书仪疑惑道,“方才来了一脸生的小厮,不清不浑地说了几句,让我在此陪着大姐姐,说是你叫来的?”
“是我使人来的。”程晏舒了口气。这江映雪到底没蠢到来骚扰程韵,她胎气才稳,可经不得恐吓。
“你怎么弄成这样?还有这披风——”韩书仪撩开她的披风,瞧见了里面的狼狈。
“披风是表哥给我遮丑的,里面,是江映雪给我找的麻烦。”程晏道。
“麻烦?她又为难你了?”韩书仪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现在她比我麻烦。”程晏带着安慰的口吻,“不提她了,快去陪我换身衣服。”
池塘边,程晏的曲唱完了,场上人还未散。
程晏走后,张彦之带着满手的血,自去清洗了。
没一会儿,那小厮便被恰好姗姗来迟的周宾鸿抬走了。
至于为什么恰好,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周宾鸿牵强地给了江映雪递了台阶,说她推人下水乃是无心之失,催着众人离去。
江映雪指望着梁王来给她撑腰,可梁王却在周宾鸿到场之后就不知所踪。
这场冠冕堂皇的宴会,从主家到宾客,没人还记得彩头的事。闹了大半天,日头也疲了,就要坠下去,染红了半边天。
程晏在程韵院子里逗留了会儿,出门回府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她才要上马车,便听见有人喊她。
“程三姑娘留步。”
程晏借着灯笼定睛辨认着马上的人。
梁王?
那个曾经差点成为自己夫婿的元廷申。
这还是她重活之后,第一次见他,与他说话。
眼前的人,全然没有半点戾气,从头到脚都是翩翩公子的模样,一如当年。
她直直地望着元廷申的眼睛。企图从他的眼睛里寻找一丝利欲熏心痕迹,从而证明当年自己识人不明的愚蠢,可却一无所获。
程晏从前就是被他这副样子骗了,轻看了他。
可笑的是,如今再见,她竟也难以把他同那个屠戮程家的始作俑者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