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看着前面跪着的朱纨，心中可谓是波涛翻涌，将这一系列事情重新捋一遍：

今年3月，佛郎机人联合大明海盗，到福建诏安抢掠，

朱纨职责所在，带兵擒获首领李光头等九十六人，又将他们斩首示众，汇报给朝廷。

这事一出来，可谓是浙闽震动，朝野哗然，90多个人，你说杀就杀了？也太胆子大了吧？

要知道，古代就算皇帝要杀人，除非情节特别严重，否则都要等秋后处决呢，这可是从汉朝到清朝都大体沿用的。

兵部侍郎詹荣、巡按福建御史陈九德、监察御史周亮、给事中叶镗几人都参奏朱纨擅杀。

要说杀人都是要先报给朝廷才能杀的，这些人告他擅杀，朱纨似乎不冤枉。

可是一年前，一场朝会结束，嘉靖便授予了朱纨‘便宜行事’的权利——朱纨有权利随机应变。

这些官确实都是跟福建、浙江有关系的，而朱纨杀的那些人也确实是海盗。

但是吧，海盗也是人，那些弗朗机人杀就杀了，倭国人杀就杀了，可是其中还有许多大明的人。

他们原来也是百姓、渔民，整天被倭寇骚扰，实在穷的没饭吃了，家里孩子都饿着肚子呢，自然也就有别的想法。

有道是——“打不过就加入”。

这些揭不开锅的穷人也就加入了海盗的行列……

所以朱纨杀了这96人后，民众反应也很复杂：

依旧老实巴交种地、捕鱼的觉得——杀得好，这些人都该死，要不是他们，我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而那些之前被抢劫多次，豁出去加入海盗的人觉得——这不是不给人活路吗？当百姓也是死，当海盗也是死。

所以，到底是谁错了呢？

是那些御史错了吗？不，他们的弹劾也是有道理的。

是朱纨错了嘛？不，海盗抢掠确实该杀。

是百姓错了？不，百姓活都活不下去了，还分什么对错？

哎，嘉靖叹了口气：是他自己错了呀，是太祖爷也错了呀。

他们的心是好的，以为这样能保障大明海防安全，能让百姓安居乐业，

可是，时代不同了啊：

这是大航海时代，是火器轮船的时代，是世界变革的时代！

一人之智慧，如何能抵挡得住历史的潮流？

跪在下面的朱纨，已经跪了小半个时辰，一直低着头没敢抬起来。

原本听到将他逮捕入京的消息，他是想服毒自杀的。

为国尽忠，却被那么多人弹劾，还被人冤枉，他觉得是真特么憋屈，还没人理解他。

但是一听说是皇帝要亲自见，他又升起一丝希望。

此刻见嘉靖这么久没说话，他也有点懵：这啥情况？莫非皇帝陛下驾崩了？

或者是，睡着了？

朱纨试探着微微抬头，却看到嘉靖那一双锐利的眼正盯着他——艾玛，草率了，陛下，俺错了。

好吧，其实嘉靖那眼神也就是装装样子，让他这么盯半个时辰，能给他累死。

嘉靖也不知道怎么说，批评朱纨也不好批评，又不能现在说自己错了吧？

眼下他要先搞定鞑靼，这就需要钱，钱从哪来？

江浙闽一带啊。

所以东南目前要的就是一个字——‘吻’；

呸，应该是‘稳’。

朱纨现在跟浙闽一带已经结了仇了，暂时不能用，只能先关着了。

嘉靖沉沉开口道：“朱纨，你可知罪？”

朱纨早做好了死的准备，跪地磕了个头，随后嘴硬道：

“臣愚钝，愿以死谢罪，但求死前得陛下明示！”

嘉靖闻言说了句：

“想死？朕可不会轻易杀你；先跪在这里想，想不明白就去大牢里想，想明白了再说。”

话音落，嘉靖也不理他，自顾自拿起奏章开始批阅，任由朱纨傻愣愣的跪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