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队伍走得很快，快到城门前了，车子越过了平安府的祭棚，顾昇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微微侧脸向后，看着那从车前铺到榻前的厚密地毡，那雕花嵌螺钿的短榻，榻上雕漆的小几，水晶的杯盘。一切都不扎眼，一切都讲究华贵，这才是侯府嫡女该有的排场。

嫁给他的这两年里，为着朝中暗涌不断的形势，为着他孤臣的做派，她一直深居简出，衣食住行都很简单，现在想想，他自己要做孤臣，其实也没必要让她跟着受苦。

此时林然然走出第二步，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往前凑了凑，似是想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少年明亮爽朗的声音叫她：“阿姐！”

她抬起眼，看见了王景言的身影迎着朝晖，衬着漫天飞舞的纸钱，飞快地奔向她：“阿姐！”

他大约刚从外面赶回来，背上背着包袱，腰间挂着水囊，他在距离祭棚还有十几步的地方猛地勒住马，勒得那匹五花马前蹄高高翘起，他便趁着这腾跃的姿势一跃而下，像一头展翅的鹰隼。

她霎时间想起那天清早他越过墙头的情形，琥珀色的眸子弯起来：“阿言回来了。”

队伍中，顾昇低垂着眼皮。阿言，他又听见她这么叫人了。

从前觉得心中不快，自己当时以为，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可现在她不是了，而他依旧是不快。

王景言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想笑，但是因为在国丧中，旁边便是送灵的队伍，这笑意便只藏在眼角不曾发散出来，他很快走到近前，伸手想扶，到底又缩回去，叫了声阿姐。

林然然停下脚步，眼睛里浮起一点笑意，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是我哥让人去找你的？”

此时王景言看着她，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回道““今天刚回来，听说你在这儿，我直接过来的，我没碰见云哥的人，云哥也让人去找我了吗？”

此时边上的林云锦拍拍他的肩，“走到哪儿回来的？”

“不远，刚到出云关。”王景言扬着眉，出云关，离京中一千多里地，几天之内走到那里，必定是日夜兼程。林然然看着他飞扬的眉眼，忽地觉得周遭那些眼神，那些夹在鼓乐里听不清楚的议论，没有那么可怕了。

有这么多人在身边呢，她不应该怕，她能解决掉这些麻烦，“阿姐，我特地过来找你。”

说着话他想往跟前凑，而林云锦却一把拉住他，压着眉头：“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这里不方便。”

王景言闻言转转眼珠，再一看丽嘉周遭那些目光灼灼的打量，他恍然大悟。

送灵的队伍还在往前走着，顾昇看到了城门，看见最前面的鬼神纸马马上就要进城门，再过一会儿，等他也进去，就看不见她了。

和离的夫妻最好就是不再相见，况且走到这一步，都是他一手做出来的，可明明一切都是他的意愿，为什么如今他回想起来，只剩下空虚和厌倦？

那些矛盾的，挣扎的，尖锐激烈的情绪，似乎都是伴随着她产生的，如今她走了，所有的一切都跟着走了，只剩下这个空壳，破败，丑陋，死气沉沉。

最前面的吏员奔过来禀报，“大人纸殿做的太大了不好出城门，匠人们正在拆装，大概要停上一炷香的功夫。”

生平头一次，他觉得自己容忍了公务中不该有的失误，点了点头。

队伍停住了，顾昇侧身，看向了林然然，见她端坐榻上，铺着锦褥，围着绣银线暗花的屏风，摆着织锦的垫子，一切都按着丧中的规矩只用素、蓝这些颜色，一切都华美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