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举起手,似出征的壮士临行之前誓:“母亲,我对天起誓。”
上战场的男人是不怕谈起死亡的,记得父亲就时常说,大丈夫为国捐躯,不怕马革裹尸,可哥哥这样郑重,林然然在动容之外,又有一丝异样。
屋里有片刻静默,程妈妈悄悄抹眼泪,侯府夫人也红着眼圈低了头,再没有说话。
而林云锦又重新拿起一颗葡萄,细细开始剥皮:“母亲同意的话,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会带然然去路祭,露个面就回来,不会让她待太久,不会累到她。”许久,宋灵沉沉道:“好。”
翌日一早,林然然吃完药,换了一身居丧穿的衣服,跟着姜云沧出了门。
平安侯府的祭棚搭在出城的大路上,旁边挨着几家公侯王府的棚子,也有几个素常有来往的武将人家,林然然从窗帘的缝隙里看见了远处“锦乡县子”的字样,那是顾昇的父亲,锦乡县子顾义的祭棚。
记得当初成亲时,自己的的花轿进的是丞相府,不是子爵府,只拜见了杨氏,不曾拜过顾义,她与他成亲两年,顾昇也从未带自己去过顾家,见过顾家任何一个人。
林然然看完关上了窗帘,如今想来,倒是省了许多麻烦,车马在祭棚前停住,周围几家祭棚里,立刻涌出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而京中这几天之中,她与顾昇和离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喝落子汤的事也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家知道了,眼下说什么的都有,只不过自己的母亲是闭门谢客,而众人都是猜测议论,究竟也不知道真相如何,眼见林云锦骑着马走在前面,旁边又有辆七宝车,显然是女眷,众人都跃跃欲试,等着上前打听。
恰在这时,远处传来吹打的声音,送灵的队伍来了。
数丈高的开路鬼、打路鬼走在最前面,跟着纸人纸马等物,棺木夹在仪仗中间,凌王御凌的车辇跟在棺木之后,再后面,是送葬的官员、诰命,一行人浩浩荡荡,逶迤向城门走去。
“来了。”林然然听见自家哥哥低声提醒。队伍中间,顾昇脊背挺得笔直,一双红肿带血的眼,看向路边的祭棚。孝衣孝幔, 经繙纸马,还有满天抛洒,撒得铺天盖地的纸钱, 到处都是刺目的白, 他眯着眼,在血红与惨白之间, 模糊的视线捕捉到那辆车。
车门关着, 看不见人,但他知道,那是她。他们夫妻两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与她已经建立起割舍不断的联系,不需看见, 便知道她在。
他保持着端坐的姿态, 只用眼角模糊的余光, 盯着那边。“来了来了!”路边有人在叫,隔着车门, 林然然也听见了,握紧的手心有点发潮。
街上看热闹的, 有很多人,有不同的声音,也有等着看她这和离归家的女子, 头一次在人前露面,会是什么模样。
她能听见外面的各种动静,侯府的仆从在安置她起坐的短榻,搭遮阳挡风的帐幔,丫鬟们安了地毡, 铺好了锦褥坐垫, 哥哥低低的声音从窗户里传进来:“别怕, 一切有我。”
明知他看不见,她还是使劲点了点头,车子在这时候停住了,她慢慢吸一口气,车门开了,眼前陡然明亮,林云锦站在车跟前道:“下来吧。”
周遭有一霎时安静,林然然从敞开的车门里,她看见许多张脸,有些是自己认识的,忠勇伯家的二儿子、二儿媳妇,宣威将军府的小儿子,有些不认识,大约是各家里来照看祭棚的子弟辈,这些人的脸上神情各不相同,好奇的,猜测的,善意的,恶意的,一时间难以分辨,林然然留意到在远处角落里,一个眼皮上一大块疤的瘦高男子抱着胳膊看过来,带着笑的,凉幽幽的目光。
柳儿帮忙摆好了踏脚的条凳,林然然搭着林云锦的手,款款下了车。
此刻顾昇也立刻望了过来。视线还带着血红的颜色,模糊着看不很清楚,但也足够让他分辨出,她的身体应该还是虚弱的,因为是林云锦几乎是半扶半抱带她下来,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过唇上颊上开始有了浅淡的血色。
比起前几天,好得多了。顾昇极力望过去,终于看清楚她的肚子,依旧是平坦的,没有血,不知道那个孩子,她那么想要保住的孩子,还在不在,心上似被什么重重一击,他移开自己的视线。
她没流血,至少她的身体应该没事。其实所谓没事也不过是想当然,即便有血,即便有事,她也会让大夫处理得妥当,不会在人前失礼,这么远远的瞥一眼,又怎么能知道她到底怎么样。
林然然下了车,地上铺着素色地毡,一路铺到短榻跟前,她踏着地毡走出第一步,迎着无数神情莫测的脸,听见四周窃窃私语的声音像风穿麦浪,沙沙作响。他们在议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