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感觉自己的脑中乱纷纷的，现下怎么也没法集中在公事上，他便起身吩咐道：“备轿回府。”

该解决的总要解决，解决掉了，他才能安心办公事，夜里轿子走得快，不多时便到了家，到了家他便直接去了正房，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吩咐道：“叫厨房管事的过来。”

何谦闻言便跑去叫人，此时杨氏先警惕起来，瞪着一双眼：“深更半夜的，叫厨房的人干嘛？你不是说了不回来吗，怎么又回来了？”

他闻言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站着，不多时厨房的管事来了，缩着肩站在廊下请安，他看了她一眼：“今天夫人那边的饭食安排得不妥，打十个板子，革去管事。”

管事的扑通一声跪下了，不敢说是杨氏的吩咐，只是磕头求饶：“小的该死，小的疏忽了，大人就饶过小的这一回吧！”

“没有我的话，府中定例，任何人不得改动，否则，这就是下场。”淡漠的目光看过四周，最后落在自己母亲身上，

他转身离开，身后传来杨氏的哭闹声越来越响：

“你什么意思？你是为了那个丧门星，跟我叫板来了？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忤逆子？早知如今，当初我就不该管你，让你瞎了算了！”

顾昇闻言也没回头，一步步走出正院。也许是错觉，只觉得八年前眼睛上的旧伤又开始疼，针扎般地跳着，在没意识到之前，已经走在了去偏院的路上。

月光不甚明亮，星河倒是灿烂，他将错就错地往前走着，蓦地想起八年前那个晚上，他独自站在河边时，不知道天上有没有月亮，有没有星星？

他是不会知道了，那时候他看不见，但他知道，在那个晚上，突然有人闯进了他漆黑无光的世界。

一个柔软的，甜香的小姑娘，夜风中她的声音也是软的甜的，她说，你踩到水里了，很危险呀，她还说，秋天天气冷，湿了脚会生病的。

她要他到岸上玩，鬼使神差的，他真的上了岸，八年了，八年了。她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他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此时他走进偏院，眼下她已经睡了，自己进去也没点灯，就在那么黑的黑暗里，他一步步走到她近前，柔软的甜香气散在衾枕间，黑暗中他看不见，一切都是那么相似。

躺下从身后，抱住了她。贴着身体，缠着呼吸，因为看不见，其他的感官分外灵敏，也就越发让人留恋，舍不得松手。

怀中人睡得很沉，丝毫不曾觉察到他来了，顾昇他闭着眼睛，嗅着她身上幽静香甜的气息，如是现在她醒了，她轻言细语地跟他说话，自己感觉就能再次回到八年前，回到他永远回不去的过去。

他紧紧闭着自己的眼睛，过往那些被反复回想，反复咂摸的记忆，不可抑制地再又出现在眼前。

狼狈的小姑娘坠在悬崖边，怕得声音颤抖，你别过来，你眼睛看不见，很危险呀，他生平头一次有了拼上性命也要去做的事，他跪在悬崖边紧紧抓住她，乱石和枝杈划破他的手脸，他不觉得疼，她哽咽着劝他放手，他不肯放，他永远也不会放，那一刹，他想，便是死，他也要与她死在一起。

他终是救起了她，她腿上被乱石划破了伤口，她顾不得收拾，她要先给他擦血，他僵硬地坐着，感觉到她细细的手指抚过他的脸，她温热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在他手心。

有很多天他都不舍得洗手，不舍得抹去她留下的痕迹，他生平第一次，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眼梢发着热，他用力抱住她，紧跟着又猝然松开，那回不去的八年前，那么相似的感觉、说话，就连她腿上的伤口，都在诱惑着他。

在黑暗中起身，低着头看她，他早该死了，那个柔软的小姑娘孤零零一个人在地下，一定很害怕吧？他早该下去陪她的，可他却还苟活在这世上。

似是觉察到枕边空了，她翻过身，无意识地呢喃了几句，自己心中一跳，肉身几欲脱离意志的掌控，挣扎着想要再次拥抱她。

他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软弱，让自己非常不喜，让他在大醉后与她有了第一次，让他在挣扎中娶了她，又让他在成婚之后，一次次亲近，一次次沉溺。

他可以找借口说是为了对她负责，可以找借口说是林佳冉的临终前的托付，可他骗不过自己，一切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藏着的是他可卑的私心，他留恋她，留恋在她身边时，那个仿造得几乎以假乱真的，八年之前。

走出卧房，门前，柳儿和香儿一脸紧张地守着，他看了她们一眼：“若是正院过来吵闹，只管锁门。”

他今天落了自己母亲的面子，他了解这个亲娘，杨氏是会必要找补回来的，只要他一走，这边院子便就不得安宁。

自己不可能时时守在家里，唯有让她锁了门，不放自己的母亲进来，才能清静。

他之所以帮她，并不是出于丈夫对妻子的关爱，而是觉得他们母子之间的龃龉没必要连累她，毕竟，他曾答应过她的姐姐，要好好照顾她唯一的妹妹。

两个丫鬟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