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十六,大晴。
纪贞开门的那一刻愣怔了好一会儿,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身形修长的余琼安。
那个当年需要他低头了才见的孩子,如今早已高于他,需要自己抬头去看、去望了。
“纪贞爷爷。”
余琼安低头去,觉得哪里不对,遂即往后退去两步,见着与纪贞对碰的视线稍平、没那样高起伏了,才又开口。
“我来拿司仪的词儿,还麻烦您替我去要一份。”
“这……你不如进屋来坐一阵儿吧,我去给你拿。来来,你进来……”
说话间,纪贞就要把门大开。
只是余琼安匆匆上前两步,伸手握着门板边儿给他止住了。
“不用了。纪贞爷爷,我就不进去了。晚点儿还有事儿要做,陌潇也在等我,何况时间紧也不大方便的……我就不进去了,还得辛苦您替我拿出来。”
他说话时,语气淡淡的,听着也轻飘飘的,仿佛整个人都轻飘飘得要飞起来了似的,听得纪贞似乎隔着一座净湖,空旷得紧,浮跃得紧——闻不真虚实。
是什么让这么个孩子变成这般呢?
纪贞活大半辈子的人,不解。
余琼安以前虽怯,却也并不淡漠。只是他实在也想不清明,讨不出个实况,也只得顺了余琼安的意去。
他这般敞着大宅门,匆匆经穿道跑开去。于余琼安而言佝偻瘦小的身影没一会儿就消失在眼前了。
余琼安立在门外等。
其实他今日来除了来拿司仪的词稿,还有别的事儿要做。不过眼下的情况,他更需要把时间拖得更久一点,只能指望着纪贞能走慢些,别太着急了。
只不过许多事儿总是不得让人顺遂的——
“琼安。”
余琼安闻这声儿,本在拨弄着手中的水玉玩意儿,立即给攥回了手心不显出来,抬头去看唤他那人,静沉着落入一双深棕色的眸子里。
那眸子柔和的,却是凉得紧,没人瞅得清那眸子底另有一番想法,是隐耐着的、极深的思念与爱。
那是纪封彦,他耐着太久了,三个月未见余琼安,他将念疯了。
他心心念念三个月的余琼安如今正站在他眼前,笔直地站在大门之外,闻声之后抬头来看时,眸底却如蓄寒冰,比他自己佯装出来的还冷。
他迈步过去,仿佛丝毫没有同前任分手后再次见面的尴尬,步子与气息沉稳得不像话。
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愈发逼近的余琼安。
余琼安的模样,看上去极不安全。他相较于三个月前瘦了许多——尽管三个月前他也瘦得厉害,但如今他的瘦看上去就如随时可以袭击,只要任意来个人,他都走不掉、逃不脱。
余琼安依旧漂亮的琥珀色眸子下睑之处泛着淡淡的青黑——
他休息不好。
纪封彦不由自主地微微皱起眉尖,脑内心里都很乱。他一时不清楚自己所为是否正确。
“阿彦。”
只是余琼安许久未出口的呼唤促使他回了神。
纪封彦转定在离余琼安还有三四米的位置,那对琥珀色的眸子里蕴的寒凉令他心尖发颤。
余琼安淡漠着神色看他:“我不是来找你的,只是顺道拿份词稿。忙你的去吧,新郎官——可够有你忙的。”
“琼安,封彦。”后头有人喊道。
不过余琼安没回头,面色淡着将盯着纪封彦的目光收回。睫羽扑硕着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阴翳,显得他那青黑的眼圈更明显。
后头的人蹬着双高跟鞋不急不慢地走上前来,经余琼安身边时极有礼貌地微一颔首。
余琼安淡漠着微微低头,也当作是礼貌回应。他低头时只见正正对上来者的目光——江袅袅也抬起眸子看他,凉凉地浅浅地似试探般,真正的心思遭她头上那顶小洋帽牢牢盖住,透不入半点儿风。
但她也没能自余琼安眼底寻出什么别的情绪来。
甚至连波动都没有,他只像块木头。
“江小姐此番看,倒是不忙。”余琼安稍抬回眸子,有意无意般开口。“不忙倒好,两家多走动些,也好联络些情感。纪贞爷爷——辛苦您了。”
纪贞这会儿回来了,左右瞧着这般尴尬境地儿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话,捏着词稿的手稍稍泛凉,手心里头沁了不少汗。
不过余琼安倒像个无事人,微阖着眸子自纪贞手里抽走那份词稿,在纪贞面前晃了晃,笑:“拿走了,多谢。纪贞爷爷,咱们赶明儿见。”
“哎,好……”
——
纪贞本想同余琼安多说些话,能给他留下来吃饭便再好不过。哪知为何少爷与未来少夫人竟就在此处,这是想留人都没法子。
他目送着余琼安离开府外,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车上景陌潇冲他巧笑倩兮。
纪贞偷偷瞄去纪封彦一眼。
果不其然,车开走后纪封彦整个人的面色都如抹了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