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开口发声。只是他那声里已经没了起初要数落人的那种怨意,只是捎着浓烈的无奈。
“姑娘,那条绢子还请收好,也别提来过敬城的事。恕不相送。”
“可……”
余英霖仍想劝两句,却让文欣极有眼力见地打断了:“没问题,安师傅。我们哪儿有去敬城啊,明明是去轩城玩儿了,电影上新了,还挺好看的呢。我们这便走——安师傅,后会有期了。”
她说罢便拉拽着余英霖离开,余英霖那模样是极为不舍的。
待他二人离开了后台,景陌潇才怜惜地心疼着开口:“哥,你也太心软了,他好歹是余瀚如今明面儿上的独子!”
“可他也的确是我弟弟。”
余琼安转身回到镜台前开始卸妆。
“他才多大?刚成年吧。他打小便被保护得极好,不懂人情世故,看不清楚世俗险恶,心还纯得像个孩子——你说我心软,也对。我终究是不希望他这么早便遭这世间扯裤脚。他不适合这么早就参与入政事怨仇之间。还是得让他好好做梦。”
景陌潇明白,却也仍稍叹,坐至他身侧:“你就是心软。”
余琼安笑而不语。他又想起来什么,补了话:“下午你得闲吗?想让你帮忙搬地儿。”
“……真搬?”景陌潇小心地问。
余琼安点点头,手中不停:“真搬。”
——
1940年正月十一,小雪。
天还冷着,估计今年这气候得到了月底才算真正回暖。纪宅里进进出出些伙计,两人抬一只箱子,从江月苑里出来,自纪家大门出去,将一箱箱东西搬上车,装满了便运走。
余琼安站在院前的廊道上看雪,轻绒绒的,捋着些点灿的天光,飘忽着落到院子里。
他身后正对着房间的门口,伙计从他身后进出,搬走一箱又一箱东西,动作利索得紧。
他也不去监工,不过是些班子里头的东西,这些人拿去了也没用,造之前还烫过“江月”二字,如今扬戏至此,江月班子名声多大,带到典当铺里,也会让人知晓这是个贼。
他刚呼出一气白雾,便觉身侧来人。
扭头去看,发现是纪封彦。
纪封彦今日穿得比往日要正式,西装明显拿去烫过,平得没有一丝不该有的皱起。他把头发全部往后倒,露出光洁的前额,一对英眉起峰,整个人比平日所见还要俊朗上几分。那正气凛然得让人移不开眼,侵略气息扑面而来,让余琼安竟莫名生出点畏心。
他仿佛在纪封彦的影子之下看到了一只野兽,似要冲破出笼的禁锢。
惧是一点,可纪封彦向来让他舍不得移开眼。
只是这俊朗之人不属他了,他二人的情谊也僵持得尴尬。
“什么时候走?”纪封彦开口询问。
“《西晓》演毕,即走。不耽误你时间。”余琼安答得干脆。
“不吃完晚饭再走吗?”
纪封彦这问让余琼安一怔。
他这问其实是奇怪的。因为先前他好像恨不得余琼安赶紧走——即便余琼安发现了端倪,但他也并未改变过主意或态度。
可这一问又像是突然要回心转意了,后悔自己先前的所做所言了,挽留的意思似乎是明确的。
只是余琼安又不敢想这么多,他怕这会不会是错听了……
“吃过饭再走吧。”可纪封彦明确地说,“我爹说想见见你。”
纪奉宣要见他?
难道是因为宋迟相吗?
余琼安往纪奉宣与宋迟相的方面想了想,觉得似乎也并非没有可能。何况当年宋迟相死后,他们的见面屈指可数,他好歹是宋迟相的表外甥……
他又呼出一团白雾,凝望着下飘的雪,终是应下了。
——
傍晚五点,太阳开始西沉,雪也不知在何时停了。天光渐而漫沉,在雪上反着星星点点的亮,仿佛点了千百盏蜡烛,携着将要晚来的星月一道听戏,来捧余琼安的场。
幕起,便见余琼安一着金袍,靛蓝朱红的重工刺绣在袍间穿行,织成明艳的图腾。靛青金红的云肩上缀着多而不杂、繁而不重的白珍珠,细滑的质地一眼就看出是好东西。赤色的流苏在裳间跃舞,起承转合极为袅娜。
他顶着一只如意冠,翠玉白珠成缀,让人见了要直呼阔气。
只是最绝的仍是那一张面,脂粉抹上也盖不住的英秀,一对漂亮的琥珀色狐狸眸子眼尾上勾,娉婷袅袅,游曳生姿,纵使是没那勾人意味,也教人见了便心醉。
台下的纪封彦,心醉得一塌糊涂。
锣镲唢呐一开头,余琼安便是耍得一手漂亮剑花,后音几个来回后,才收得干脆利落,开腔清亮。
“今日我司驻关防,旌旗赤色胜骄阳。金戈铁马,雨雪风霜,哪拦得壮士卫家国,战沙场。不计功名利禄,不究卒于疆场或何方,若你问我惧何——末将未惧,纵使他日我尸骨无存热血寒凉,也守在这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