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是……爱上了你罢了。”
台下观刑的人越聚越多,似乎在看这一场戏剧性变化的笑话,却有人在私底下稍为唏嘘,也闻得有人稍叹。
只是太轻淡了,轻淡到在一众的嫌恶声中根本闻不见事,闻不见声。
纪封彦什么都听进了耳中,但那一众喧哗、一众耻笑、一众恶骂,生生将原本就为数不多的轻淡淹进了人声鼎沸之中。从他耳中存进脑中的只剩下偏差的嗡鸣。
让他眼前发黑,神智不大清醒。
“……异想天开。”人群喧嚣半晌,才又听见了池锦深掷地有声的冰冷。“你犯的就是判词里的罪,和你说的那个罪没有一点关系。……我从未爱过你。”
“你不敢认!”
盛潮扯着声带叫喊出来——真的像在撕扯着声带,他喊完这一话竟不受控地咳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真的撕扯到了声带卡了喉咙,还是麻绳捆得他太紧。只知他咳着咳着眼泪都咳了出来,似乎一边咳还一边抽噎着,但真的不明显。
“你不敢认,池锦深……”
他咳缓着,边笑边哭,却有着种凄厉的美感。
“我在你身边待了九年,认识你十一年便爱了你十一年,我敢认,你不敢认!我等了你三年,你连最后一片旖旎都不愿施予我吗?承认这罪很难吗S我才不是单相思,单相思就没有‘恋’!”
下众又是一阵喧哗。局势似乎有点偏倒了。
“既然你不敢认,我来说——”
盛潮还站在地上,伸手抻了抻脖子上已被系死的麻绳,仰着头冲同他眼底一般灰翳的天空轻笑了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这因为恶心人越聚越多而浑浊起来的空气。
“十七岁,我第一次遇见你,是在你十八岁的成人礼,深铭于心。后来我十八岁升入尚学,做了你的学弟,成了你的助手,你我情投意合……”
“别说了。”
纪封彦注意到池锦深的指尖扣着椅子扶手,手背隔着手套也可见青筋暴起。
“二十岁那年,听闻家中要与你联姻,可是大姐同别的男人私奔了,怕得罪你们池家,我便抱着私心自荐上门,装作大姐嫁给了你……你还记得你挑开红盖头时,面容从嫌恶变为乍喜吗?”
“别说了……”
“池锦深,这么多年的相互倾心而对,你让我以为你真的敢同我一道面对这世俗。”
盛潮将目光收回,他不再看着池锦深,哪里也不看,眼神涣散着看着远处的红灯笼。那是一家卖喜事物件的店,店主摆上摊面儿的便是红灯笼红烛红双喜,只是如今映在他眼底,那红便怯怯地生了点儿刺眼了。
“我一直想着,亲手点上一盏红烛,便作我假想中,你与我的喜烛。也许在你回来时看见了,也能同我一样回想起八年前那桩子喜事——”
他轻顿了会儿,笑了。
“可那不是我的喜事。不是我同你的,而是你同一个假人儿的。连喜帖上的名字,都不是我的。”
他轻收一气,叹:“我只能在假想中,才拥有一场我同你的亲喜了。”
纪封彦听见了池锦深攥紧拳头时发出轻微的骨关节摩擦声,然后是他人带着点儿哀求的声:“别胡闹了。”
身侧的江袅袅明显地浑身一僵,纪封彦尚未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便只闻见刑台上传来盛潮的疯笑。
那个削瘦的男人疯笑着,抽噎着,泣不成声着全化为了跌落睫羽的晶莹,然后艰难地呼吸,大喘气,用急促的气息在这笼罩着他令他窒息的肮脏空气里拨寻着新鲜的氧气。他平舒而下的短发也顺着他的呼吸、他的抽噎一道溢出悲伤。明明天气还凉,发梢却被汗浸润,亮着凄厉的冷光。
“胡闹?”这人又哭又笑,仿佛得了失心疯。“胡闹!是!是我奢求,是我胡闹,是我想死后同你合于一坟,如何想也做不到!池锦深!你有本事便掏枪给我来个痛快,缢死算什么?你当你是哪一朝的皇帝一旨赐白绫,我是哪宫弃妃就得把白绫一挂头一撇拉便死去吗!?啊?你当我是什么?你倒是认我啊!”
“别再让他叽歪了,赶紧的,即刻行刑!”
又有一人的声音掺入这群喧闹骚动之中。江袅袅没去看,但纪封彦在满脑子的震愕之中扭头去看,在见到了那一肥胖敦实的身影后,身形狠狠一顿,仿佛天灵盖遭着一锤受了重创。
是国律所的人,来监刑了。
他突然间想明白了前一日夜饭桌上他爹的“局势严峻”是什么意思了——他爹知道他那点小心思!
他突然间很难保持住理智与冷静了。他看见盛潮被麻绳缢着脖子,不安分地踢蹬着逐渐离地面越来越远的腿,就像是被擒住了翅膀只能蹬腿、死命蹬腿的蚂蚱,没了自由,整条命都不由分说地让人把控在手里——
窒息的感觉涌上纪封彦的心头,他下意识地长腿往前一迈,刚要喊出什么话,然后——
——他被江袅袅竭力扯住了。
江袅袅扯住纪封彦的领子,迫使他与她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