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肉(2 / 3)

开国 盐常年 3936 字 7个月前

楚琛一阵诧异。她本打算让钱二柱干完活再跑两趟。反正她绝对不会自己近前去——就算这地方不存在发波式武功,可万一还藏了其他路线呢?

几只形态各异的水袋并几个小口袋被主动出列的饥民带回,另一侧,钱二柱也卸完了马鞍马衔马镫等一堆马具。他倒还不算蠢到无可救药,不需出声提醒,也懂得自己将东西放到地上,还主动牵了另一匹马上前。

到这时,双方算是将各自所索要的交割完毕,且再不想跟对方扯上更多瓜葛。人牙贩拢了自己人和收来的人往北走,楚琛返身,盯向伤马。

和后世景区养的相比,这匹有点瘦小,不过,和老鼠比起来,这具濒死的肉山显然更接近于传统意义上的可食用对象,也几乎就明示着一场盛宴。于是,它吸引来了更多饥民。他们先前站在她的身后——现在则算是挡在她的面前。

人很多。非常多。

同人贩对峙时她神经紧绷,无暇分心,也不敢分心,这会儿才发现究竟来了多少:仿佛地铁早晚高峰的所有乘客都汇聚于此,而她是洋葱最里的芯,所有饥民都绕着她,绕着那头伤马一层层、一圈圈包裹开,延展开。远处是没能挤近来的和健康条件差些的妇孺,中间的大多原先站在河岸边,最近的是六个,五个拿水袋,一个是她最早威胁入伙的……

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她、掂量着她。

冷风拂过,楚琛忽然意识到自己浑身冷汗。她应当是没再发烧了,每块肌肉却像被砂纸反复打磨的齿轮,关节间发出无声嘶鸣,饥饿化作无形野兽,尖牙卡在胃里来回撕扯,涎水顺着肠子下淌。也再一次的,她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异乡,从前的生活永远离她而去。

自己,一个生长在繁荣中,从未经历过短缺与灾荒,只在屏幕中书页里见识过古代与战乱的人,还能走多远?活多久?这次靠莽和侥幸,算是蒙混过关了。下次呢?下下次呢?还接着拿命搏吗?

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还有对前路的忧虑,对未知的恐惧,像是一堆热气球,慢悠悠地从心底升腾起来。但紧接着,针一般冰冷尖锐的现实刺破它们,也刺痛她——

没太多时间去嗟悼过往、喻之于怀了。

还有人要救,最好在天黑之前。

“我……”

楚琛吐出一个字,又强行咬着牙定住神。她直了直原本就不曾躬过的腰腿,视线从远处收往近前。

群体的沉默是将倾的危楼,是引信燃烧的嘶响。是该说些什么糊弄一下的时候。要直击脏腑,要像烧红的铁钎捅进冻肉般滋滋冒烟:苍天已死太缥缈,石人一只眼还没到……

自己费劲心思砍伤马蹄的理由只因为一个,饥民最终能被自己聚起的原因也只是那一个。这是接头的密码,是火乍药里的红蓝线,如果没能说对——

“鄙人,显州楚成。”楚琛猛地暴喝,视线逐一扫过拿着水袋的五人,又轻飘飘地瞟眼挪到离她最近位置的钱二柱。最后,她看向前方几乎漫无边际的人群,刀尖指向伤马。

“我要分肉!谁有大锅?哪里有大缸?”

嘈杂声微微一静,继而轰然反扑。赌对了!显而易见。大多数人逃荒时携带的锅碗瓦罐完全无法容纳多少马肉。千百张嘴唇同时翕动,千百个音调不同的语声遽然扬起,千百道目光焊死在刀尖上,如同被磁石吸住的铁屑。人人都想发声,人人都想要吃肉——

但,他们的意欲被先一步挑破,于是原本挤成铁板的人群忽地露出蜂窝似的孔隙。他们两三个敢扑上来夺食,四十个能掀翻马车,五百个足以踏平村落,但当千百双眼睛都在等旁人先动时,连饥民里最健壮的滚动喉结,那响动都比旁人轻几分。

楚琛再瞟眼钱二柱,钱二柱莫名地回看她。楚琛改望为瞪,钱二柱却更加莫名地看向伤马——此人大约已将她早先提过的事项忘得一干二净。楚琛挫败地使劲清了清嗓子,准备再吼。

另一个拎着水袋的饥民的目光在他们之间一来回,比她更快地,他上前。

“闭嘴!都闭嘴!”他咆哮,“楚家郎君要分肉!找缸!找大缸!!”

他花了大力气,声音近乎扯破,效果也立竿见影。饥民群嘈杂的语声没消失,总体音量却在这一压之后小了不少。钱二柱仿佛被谁踢了一脚,不可置信地看来一眼,也急急往前,张口大呼:“我家郎君要分肉!哪里有缸?”

此人的行动像道提示,另外四个拿过水袋的饥民如梦初醒,跟着喊出声。此起彼伏的吆喝像沸水泼进雪堆,终于给声浪烫出个缺口。而再进一步,方才还躁动如兽群的饥民群,此刻像被抽了脊梁骨的蛇。

她将提供的东西和她提出的要求被层层传递,所过之处满是波澜,才翻涌的声浪徐徐褪成浑浊泡沫,偶尔迸出几颗“我家有瓦盆”的水花。

楚琛冷眼审视他们,也审视着饥民群。这里应当没有合格的炊事用具,正好找些值得拉拢的接下马血,还得抓紧规划马匹的切割方式……日头远未西斜,应该来得及,但愿来得及。

但,如果真有谁能提供一口足以放下马肉的大缸或是大釜……

在大家都快饿死、都想着跑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