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离世,是我家的一场浩劫,灭顶之灾,苦难的发端。
当时,我读小学四年级,还没有俯瞰世事,前瞻未来的眼界。面对我爸的离世,一点也不悲痛,甚至还觉得,他的死是天意,是他自愿的选择。
农历三月二十三日,【这个时间,是我妈印证过的。】天还没有亮,睡梦之中,我仿佛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猛然就醒了。我竖耳听了一会儿,没有声音。以为那只是一个梦,但依然心有余悸。我妈曾说过,梦里听到有人叫你名字,可别答应,是来勾魂儿的。
我想去小解,心里又有点害怕,看看堂屋门头上的玻璃,透出青白色的亮光。估摸天快亮了,就壮着胆子起床,打开门,出去如厕。
三月的清晨,空气还很清冷,天色砖青,没有要亮的迹象。我重新躺回床上,看着门头玻璃上的亮光,慢慢暗下去。听到公鸡的啼鸣声,我想,这就是临明前的一阵黑吧。时间尚早,再睡一会儿。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上早自习回来。我家院子里围了很多人。异常的氛围,让我预感到家里出大事儿了。
我一走进院子,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有人对我说:“这闺女放学啦,你爸不中了,去看看吧!”
我不知道,当时听没有听懂别人话里的含义。但我知道,出事的是我爸。
我走到堂屋门口,看到我爸躺在一张箔上,面朝上,头朝南,正对着堂屋门口。他看起来面色如常,闭着眼睛,穿着雅灰色的中山装,跟平日的样子没有二样。
我没有哭,也不觉得悲伤。我爸还在,只是他更安静了。
有人提醒说:“看起来人还好好的,再叫医生来看看吧!”
我妈哭着去摸我爸的胸口,说还有热气儿。
我叔耷拉着头说:“厚儿来看罢了,断气啦,瞳孔都散啦!不中啦!”
我妈一直在哭,对前来探询的人,一遍又一遍的说:“半夜我还问他喝不喝茶,他还会说不喝。一夜我摸他好几回,光害怕他有个好歹,临明儿叫他,就不会说话啦!”
听的人都说:“这也不怨你,怨他不知道惜命,能活多大,是老天爷定下的。”
我妈哭着说:“这都怨我呀!怨我平常管不住他。”
我大姐来了,她又去了一趟医生家,请他过来看看,确诊我爸还有没有救。医生带着他的听诊器过来,又对我爸做了简单的检查,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就出去了。我不知道医生怎么给我家人说的,看样子是真的没救了。
亲戚有人过来提醒我妈,趁着人还没有僵硬,赶紧换衣服。
我爸真的死了。我心里猛的涌起悲伤,不想他就这么死了。我看着平稳躺着的他,希冀他猛的就醒了,睁开眼,坐起来。
奇迹终于还是没有出现,我爸的脸被一张黄表纸盖上,与我们隔开了阴阳。
我妈悲痛到极近气绝,被强行安排到里间的床上,不让她在守着我爸恸哭。
亲戚们来的越来越多,她们走进里间,安抚我妈。
她们说:“人死如灯灭,别想他的好处,想想他的赖处,他走了,今后就没有人惹你生气了。”
“孩子们还小,还离不开你,你可不能再有个好歹。”
“这一家子还靠你呢,再熬几年,孩子都大了。”
“他命里就恁大寿限,你也不愧对他,他这一辈子也值了,也吃了也喝了也玩了,也值了。”
“人这一辈子有多少福报是一定的,他就恁些福,享完了。”
她们说的话,我句句当真。觉得我爸的离世,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儿。我想起黎明听到有人叫醒我,我开门出去起夜的事,就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