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曜的眼睛，就像黑曜石一般。

这是沈星初对周曜的第一印象。

前世的她，并没有这样面对面见过周曜。

她被庆明帝宣言派人吊死时，是庆明五年，也是宣言在位的最后一年。

她死后不久，周曜就带兵攻打皇城，启朝沦陷，天下易主。沈星初前世死不瞑目，灵魂停留在启朝皇城门前，不肯离开。

她亲眼看着半胡半汉血统的少年将军攻破皇城门，她亲眼看着周曜将宣言俘虏，将沈明月等一众宫中后妃发配，充当宫奴。

她没顾得上看周曜的脸，只是心中颇有些感激他，虽然他们并不相识。

而到了现世，沈星初真的见到周曜，居然觉得这种感激仍未消散。

沈星初仰头望着他，正要说句客套话，周曜却噙着一抹笑，不失礼节地开口道：“阿母，星初姑娘好生熟悉，我是不是曾见过她？”

谢杉灵摇头笑：“你怎么可能见过她呢，你未曾去过启朝，星初也没有来过大漠，你们自然没可能见过面。”

周曜侧过头来，再度打量了下沈星初，却带着善意又好奇的目光。

身旁那个大汉费里蒙见状，哈哈大笑：“看王子这模样，莫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哈哈哈哈……”

其他人也都跟着哄笑。

可周曜却并没有理会，当他的目光望向沈星初僵硬的双腿时，眸中有些闪动。

沈星初察觉到他在看自己的腿，忍不住低下了头。

“没关系，我们大漠的马神医，医术号称天下第一，他一定有办法医治好星初姑娘的双腿。”

闻言，沈星初抬起头来。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突兀又极其正式的通报声响了起来——

“阿兰珠娘娘驾到！”

站在沈星初身侧的阿箬一惊，她刚刚还沉浸在可汗王后这一众人如此随和亲切的气氛里，还没有拔出来，转眼怎么就好像切换到了宫里？

她本能地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一个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妇人，从大老远就摇摇摆摆地在好几个胡人的簇拥下走过来。

见状，谢杉灵弯下腰，向正看得专注的沈星初解释：

“星初，这位就是阿兰珠嫂嫂，可汗的大哥亡故之后，阿兰珠嫂嫂便跟着我们住。不过你别担心，我们大漠没那么多繁文缛节，整个胡族爱搞宫里这一套的，只有她一个——”

谢杉灵想了想，说道：“用她的话来说啊，这叫……注重仪式感。”

沈星初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望着那身披狐裘、雍容华贵的妇人越来越近，沈星初越看她，越觉得有几分滑稽，忍不住牵动唇角。

阿兰珠娘娘走到周延可汗和谢杉灵面前，叫了一声：“停下！”

随即嘟着嘴，佯装生气地质问：“谢杉灵，你啥意思啊你？”

周延可汗约莫是见惯了她这模样，上去便要为自己的妻子说话，一副不好欺负的样子：“大嫂，我家灵儿刚回来，怎么惹着你了？”

真是的，他的宝贝媳妇，自己都还没来得及亲亲抱抱呢，别人凭什么吼她？

阿兰珠眉头拧成了一团，她拢了拢身上华美又暖和的狐裘，袖子一挥，把身后的一个满脸胡渣的大汉揪了出来。

“达里尔？”周延可汗纳闷。

只有眼尖的周曜注意到，谢杉灵和沈星初交换了个眼神，对视一笑。

达里尔唯唯诺诺，害怕地看了阿兰珠一眼，又满怀歉意地望了望周延可汗和谢杉灵。

“可汗，王后，实在对不住了，你们跟阿兰珠娘娘说说啊，我真的不想去放羊……”

谢杉灵站出来，声音爽朗：“放羊怎么了，我家曜儿身为王子，还喜欢放羊呢。不信？曜儿，你给他看看你的旺财……”

达里尔嘴角抽了抽，忍不住说道：“王后啊，是不是你把我们的马给赶跑了，我和兄弟们一路走回来的，缺不缺德啊……”

话还没说完，达里尔挨了一拳。

达里尔一回头，正好对上阿兰珠的拳头和愤怒的目光：“达里尔，怎么跟王后说话呢？”

阿兰珠甚至还想再给他一拳：“我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怎么能这样跟王后说话？”

沈星初瞪大眼睛，期待着下一句。

阿兰珠一本正经：“……纵然王后缺德，你也不能说出来。”

又来了，通常这样一句话，引下来的都是抱怨阿母为什么不给她找个汉人儿媳妇。周曜情不自禁地低头笑，目光随意一瞥，正好看到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沈星初，目光澄澈，带着笑意望着阿兰珠。

在这一刻，时光好像静止了。

周围的喧闹，好像都在离他越来越远。只有眼中的这个姑娘，越来越清晰，明亮。

可沈星初却并未发觉，她仍在看好戏一般地，无比专注地望着阿兰珠和谢杉灵。

骂自己缺德？还这么光明正大？谢杉灵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