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德道:“我去看看。”
蕙兰面露诧色,毕竟这不合规矩,转念一想,如今的明月宫已是个快熄的冷灶,难得有个人愿意过来瞧瞧,那就瞧瞧吧。
怎么说李宝德的干爹是御前总管,没准他看到小殿下可怜,回头往陛下跟前提一嘴,也好叫陛下生出怜惜,早早将宸妃娘娘放回来。
侧殿内烧着炭炉,还算暖和,毕竟是个皇嗣,尚宫局也不敢克扣得太过分。
暖黄色微光下,李宝德看着摇篮里的小小婴孩。
多漂亮的小殿下啊,眉眼像极了他的母亲。
想到宸妃,李宝德眼里就有了泪,喉咙里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悲戚呜咽。
一旁的蕙兰吓了一跳:“李公公,你这是怎么了?”
李宝德抬袖擦了擦泪,想憋住泪,还是没憋住,颓然坐在一旁,默默哭了起来。
“哎呀你别哭啊。”蕙兰忙劝着,一边拿眼睛去看摇篮。
这一看,摇篮里那位小祖宗已被吵醒,正缓缓睁开那双漆黑的大眼睛。
眨巴了两下,小殿下嘴巴一撇,哭了起来:“娘…娘……”
蕙兰赶紧去抱着小殿下哄:“殿下不哭不哭了,娘娘马上就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李宝德年轻的面孔满是泪痕,盯着蕙兰怀里的小殿下,心里越发难过:“娘娘啊娘娘,您如何就不能替小殿下想一想?您这样走了,以后小殿下怎么办?他还这样小啊。”
蕙兰被李宝德的话震到,身形猛地晃了两晃,手中的襁褓险些都落下,还好李宝德眼疾手快赶紧抱住。
“李公公,你说什么?”蕙兰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单手撑着桌边,如遭雷击般:“什么叫做,娘娘不会回来了?”
李宝德抱着怀里的婴孩,抽噎地将宸妃服毒自尽的事说了。
蕙兰听罢,瘫坐在地。
怀里的孩子似乎也听懂他的话般,哭得更凶起来。
李宝德哄了许久也哄不住,直到孩子哭到嗓子哑,哭累到睡过去,殿内才安静下来。
良久,蕙兰望着摇篮里的小殿下,讷讷道:“娘娘这样走了,那小殿下以后怎么办?”
小殿下还没足岁。
思及此处,蕙兰忽的又哭又笑地朝天道:“明日…明日就是小殿下周岁的生辰啊!娘娘,我的娘娘啊——难道你忘了吗?”
她怎么狠的下心,就喝了那杯毒酒啊。
李宝德愣了愣,心里算着日子,的确是了。
去岁这个时候,小殿下刚出生。
那时宸妃正受宠,一举得子,陛下不知多高兴,抱着小殿下不舍松手,直言“此乃天赐麟儿”,后来的满月宴上,更是为小殿下大赦天下,设宴七日,当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只是君心难测,恩宠难留,短短一年时光,风头无两的明月宫却成了这般光景。
“皇子尚且年幼,应当会交给高位妃嫔抚养。”李宝德道。
“给谁呢?”
蕙兰将后宫妃嫔在心里过了一遍,面色愁苦:“娘娘本就是个孤僻冷傲的性子,入府之后,与其他妃嫔从不往来。后来陛下接连专宠,早不知招了多少人的恨……小殿下交到她们手里,哪能好活?”
说到这里,蕙兰既气恨皇帝薄情寡性,又埋怨宸妃只顾她个人解脱,不顾自个儿的孩子。
李宝德也知宸妃那冷清冷心的孤僻性子,在后宫并无人缘。
她不过一个没家世没背景的孤女,先前唯一仰仗的莫过是皇帝的宠爱罢了——既没了爱,她也没了活的意义。
殿外风雪大作,光线昏暗的殿内,一个太监一个宫女相对而立,四只眼睛一齐看向摇篮里睡得并不安稳的婴孩,心绪沉沉。
李宝德从明月宫告辞前,与蕙兰道:“照顾好小殿下,我会想办法……”
蕙兰问:“你想什么办法?”
李宝德被问住了,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但终归是得尽他所能,给小殿下寻个好出路。
“我会想到办法的。”李宝德朝蕙兰深深看了一眼,语气诚恳而真挚:“蕙兰,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讲良心,看在宸主子从前待你我的恩情,咱们得尽力替她护着小殿下。”
茫茫夜色里,蕙兰看着李宝德那张年轻却又坚定的脸,点头应下:“放心,我蕙兰这条命是宸主子救的,日后就用这条命来护着小主子。”
俩人做下约定,关了门,各自忙去。
宸妃服毒离世,皇帝大恸三日,对外宣称是病逝,依旧保持她宸妃封号,以贵妃之礼下葬。
她服下毒酒时,并非完全没惦记她的孩子。
她写了封血书,藏在里衣间,替她敛服的宫人发现,呈给皇帝,书上只寥寥几行——
「吾儿阿濯,由宫人蕙兰于明月宫抚养,切莫养于旁人之手。」
「若有来生,再毋相逢。」
最后这句,不知是写给晋宣帝,还是写给小殿下,亦或两者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