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身烟瘴远沙场(二)
营帐之内, 袁燧、江栾等人闻言,皆是心头一震,微微变色。
袁燧攥紧双拳,张口欲言, 却见那周桃萼淡淡勾唇, 缓声笑道:“天子赐婚, 陶二不敢不从……只可惜, ‘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民女随军之前,已有婚约在身,如何能当将军的贵妾?想来将军,必不会,夺人之妻。”
众人闻得此言, 或是忌妒,或是惊诧, 心思纷乱各异。
袁骠骑却是不急不忙,只拢袖笑道:“却不知何人有幸,竟娶得陶二娘子为妻?”
周桃萼无畏无惧, 直直盯着那男人的眸子, 平声说道:“不过是归义县中, 一村夫俗子,姓裴, 名旻,字昉隐。将军可曾识得此人?”
裴旻!
袁燧闻得这个名字, 立时回忆起来, 当年他难得与陶二独处, 那陶二娘子, 便小心翼翼,向他打听起了这裴大郎的下落。只可惜,无论裴旻也好,裴昉隐也罢,这两个名字,他皆是闻所未闻,全然陌生。
不过,若是换作发音相似的“方隐”二字……
少年心上微凛,缓缓抬眸,望向父亲,便见袁骠骑剑眉轻挑,嗤笑道:“裴昉隐!我如何能不识得?”
桃萼闻言,稍有几分意外。她立于残灯一侧,眯起眼儿,紧紧盯着那袁骠骑,只听得那狗贼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沉沉说道:
“裴旻,原也是我北周人氏,亦是将门之子,怎奈何,其父裴垣、其兄裴昇,久蓄谋逆,受人揭发,以致朋坐族诛,满门抄斩。裴旻小儿,仓皇逃遁,四处躲藏,扬言要为族人报仇雪恨,便化名为‘方隐’,潜入白袍军中,当了那胡鹰王的心腹爪牙!”
言及此处,男人薄唇微勾,缓缓笑道:“这方隐其人,帐中除了你陶二,只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独你一个痴女子,尚还被这‘活阎罗’蒙在鼓中。”
周桃萼倒是头一回,听人说起裴昉隐的过往。
她睫羽微颤,不住忆起裴旻过往所言——他说他祖上乃是望族,待到他十余岁时,方才家道中落;他说他参过军;他说他也曾四处流亡……
虽不知袁狗所言,又有几分真几分假,但竟与裴旻自述中的种种细节,恰好合上,分毫不差。
她朱唇紧抿,咬牙不言,却又听得那江栾身着青袍,墨眉微蹙,清声附和道:“将军所言不差。这白袍军的‘方隐’,嗜血成性,杀人盈野,每攻破一城,必屠灭一城,杀得西南百姓闻风丧胆,因而得了个‘活阎罗’的名号。”
周桃萼此时仍是不曾尽信,虽心绪不稳,面色却竭力保持如常。
袁骠骑眸中兴味十足,打量了她半晌,继而眉眼一厉,沉声说道:
“陶二,这个方隐,如今已受人告发,收狱治罪。因其犯的是忤逆大罪,已被押送入京,而如今文案已立,拟罪已定,不日就将问斩。陶二娘子,你若当真是他的妻室,那我可容你不得,须得根株牵连,将你也押到京城,一同受刑!连带你师父的儿女,也卸脱不了干系。”
男人言及此处,故意稍稍一顿,接着唇角含笑,又轻声问她道:“陶二,据我所闻,那活阎罗在归义县中,孑然一身,不曾娶过妻子……我再问你最后一回,你,当真是他的妻子?”
周桃萼倏然抬眸,原还强自镇定,此时已然双拳紧攥,眸中渗满凄红血丝。
她原本以为,裴大之所以获罪落狱,全是因为这姓袁的狗贼心生妒恨,故而捏造了百般罪名,令裴大困于牢狱。谁曾想到,裴旻看似敦厚朴实,背后却竟隐藏着如此身世、背负着如此重罪。
族人谋逆、化名参军、嗜血屠城……这个传说中的杀神,当真是他吗?当真是那个归义县城里,温柔而又沉毅,待她体贴入微的男人吗?
周桃萼气息不稳,只觉手脚发软,脑中一片空白,怔怔然坐回了凳上。
袁骠骑望在眼底,只觉心中快意,不由勾唇一哂,轻轻说道:“陶二娘子,你虽为女流,却心怀报国之志,想来必不会与这谋逆不轨、草菅人命之辈同流合污。袁某大度,这裴旻之事,我只当未闻未见。从今往后,还望你谨守三从之义、四德之行,婉娩听从,动静有法。”
婉娩听从,动静有法。
这八个字,听得周桃萼嗤然冷笑,但却已懒得驳斥,只怏怏然坐于凳上,兀自垂眸思忖起来。
裴大之事,令她心烦意乱,神思恍然,便连那袁骠骑是何时离去,她都无知无觉。
直待天色渐暗,风雪骤来,帐内点上昏黄烛火,周桃萼被那光亮一晃,方才堪堪回过神来。她怔然抬首,便见营帐之内,温卿卿已然合眼歇下,帐中唯余榆荚,幽幽立于灯盏后方,那张一半丑陋一半清秀的面颊,被映得辉煌刺眼。
二女灯下对望,久久无言。
半晌过后,榆荚压低声音,缓缓说道:“救,是无计可救了。从此往后,娘子便忘了裴旻罢。左不过一个男人,也无须寻死觅活。忘了他,干干净净!”
周桃萼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