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几个留下来的人倒是高兴得很,有个二三十岁的女人说:“还好不用去呐,山头上那么毒的太阳……”
我走回小姑娘的屋子里,一言不发地坐在边上看她写作业。
她感觉到我的不快,停下笔,问:“姐姐,你很想去吗?”
“很想,那是我外公外婆呢,远远地望一眼也好。”语气里无比惆怅。
她想了下,就站起身,走到门口,从帘缝里往外探,喊了声:“良仔!”
没一会,一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钻了进来。小姑娘和他低声说了几句,他开始一直摇头。眼见不成,小姑娘转头冲我挤眼睛,小大人模样地介绍起这个男孩:“他是良仔,我堂哥,他知道另外一条路可以到山上去的。”
良仔苦恼地皱眉:“可我是属蛇的……”
我顺势拍他肩膀:“走走走,表姐请你吃雪糕。”
小姑娘抿嘴笑,不肯跟我们去,她要留下来继续做作业,一刻钟都不想耽误。
我请良仔吃了足足五支雪糕,他才答应带我抄近道上去。其实就是从斜坡爬上去。
那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路,我远没有小我三岁的良仔灵活,一手巴住石壁,一手拨开乱草,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但很快就被他甩开老远。
“还要爬多久?”我问。
“看你要到哪里。”
“可以望见他们的地方。”
“那山顶吧。”
沿途还能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鞭炮一路不绝。风灌到脖子里,非常舒服,但我不敢分神。直到上头良仔大声地说“到了”,接过他伸来的手,借力蹬上去时,我才大大地喘了口气。
风景真好。房屋村庄田野都变小了,红红绿绿,宛如画卷,不知是谁的神作。然后,我望见远处的山脚有一抹异色,即使隔得再远,我也知道那是栋建筑物。
良仔说,那是村里最大的房子,即使不是最老,也有上百年了。
“那个王意堂家的祖宅?”我一直都知道,这个地方近代以来最显赫的家族。翻开民国以来的地方志,一定会提到他家。
“姐姐你也知道?他家的墓园就在我们后面。”
“啊!”我没有由来地吃了一惊,才慢慢地转过身。古式的牌坊,乌木的匾额,上面书写着两个金边大字:“故园”。
我定了定神。良仔带我走到另一侧,指着山腰处,说:“我爸爸他们就在那里。”
中间隔了个山坡,但外公外婆的新墓地在半山处一个非常醒眼的位置。我看不清人,但颜色分明,直刺刺地映入我的眼睛里。隐隐约约,那边是人声鼎沸,我想,外公外婆一定会心安的,子孙后代都有出息,平平安安。
我对着他们的方向,跪了下去,默默合十祈愿,头着地拜了四拜。妈妈说过,对过世的人都要拜足四拜。良仔学我样,也跟着拜。
我本想就这么下去了,可是良仔说:“好不容易爬上来的,我带你去逛逛故园。”
那墓园四周都被围上了黑色的铁栏杆,间杂着灰白的纹路清晰的大理石柱。
“西侧有个栏杆松动了,我们从那钻进去,保准不会惊动守墓人。”
我也才十五岁,玩心正盛,虽然墓园没什么意思,但他说得对,反正无事。
过了栏杆,还有花丛,我们一前一后从石阶上跳下去,在墓园里四处游荡。如果忽略掉那一排排的汉白玉墓碑,整座墓园更像是个小型的植物园。我记得一排排的柠檬桉朝蔚蓝的天空伸展,有个朋友说柠檬桉像人类的裸/体。还有菩提和阴香。花台上种着紫罗兰、山茶和玫瑰。别的我再也叫不出名字了。
但是,我很肯定,我闻到了茉莉的香气。有一处摆了几盆茉莉盆栽,我好奇地走过去,看得出是被精心栽培的,白色的花朵缀满枝头。
“守墓人原来还兼任园丁?”
“才不是呢。守墓的其中一个是住我们家后面的祥叔,他说,这家人另外花钱雇人来看护这些花草。”
“真有钱。”我不禁感慨。转身的时候,眼睛随意地扫了一遍,突然视线却定格在一幅黑白的肖像上再也移不开了。
我的心怦怦直跳,双脚一步一步靠近。
那个墓碑上镶嵌着一张温和美好的脸,年轻而俊秀。有一些年代了,眼睛黑白分明,饱含笑意,细细地看,下眼角还有一颗很小的痣。是谁的说呢?有泪痣的人是妩媚的。嘴唇薄薄的,弯成好看的弧度,让人忍不住想亲一下。
真漂亮的男孩子,比我稍微大一点点。
墓碑上写了他的名字,还有他的生卒年月:“1968年6月28日至1986年10月16日”。
“才十八岁呢,少年早逝,真可惜……咦,他的忌日偏偏和我生日同一天……”我目不转睛,喃喃自语,念了几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