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照 起(2 / 3)

女帝:朱砂劫 丁怜 3938 字 2017-11-16

猎遭难时,你见死不救,累及我与家妹幼年失怙;后来家妹罹患重病,我身无分文、走投无路,上门向你筹措诊金,你又对我荆条相加、拒之门外……」无意理会周围议论纷纷的人群,辉对面前半露羞惭、半是恐惧神色的男人微微一笑道:「不过,正是多亏了叔叔当年的唾沫和白眼,否则恐怕我也没有机会成为今日的白夜辉。所以…收下罢,不过一点小意思罢了。」一连磕了好几个头,男子这才战战兢兢收了那袋银子,却又听闻头上少年问道:「说起来,叔叔你的腿是……?」

听对方提起这事,男子面上顿时流露出凄苦之色:「说来丢人,今年年初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前天设的兽夹还好端端的,隔天就坏了、把自己给轧了。结果莫名其妙丢了一条腿不说、还因为这事儿被赶出了猎队…这不,家里好几个月揭不开锅、老婆也憋不住带着孩子跑了…唉…」「这可真是流年不利啊……」少年面露惋惜,顿了顿,却忽一转话锋,「不过,想必如今叔叔也终于多少能理解了……?」

独拐男子一怔,茫然不解地僵在原地:「诶、什么…?」

「叔叔现在也能体会得到了罢,当年的我所曾体会过的…重要的东西一点点在眼前被缓慢剥夺的感觉。」在转身离去前,少年最后瞥了一眼豁然醒悟过来什么后、全身筛糠般抖震得已然扶不住拐的男子,和他那条空荡荡的裤管,再度带上了冰雕面具后的唇畔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

「所以我说过了罢,这只是一点…『小意思』而已。」

葬礼结束后,他又站在陵园内的高丘上独自徘徊许久。

从这里望出去,灰霾飘雪的天空下,满月城里的那些高耸飞拱的建筑,温泉广场上的人群,和参差错落的街道与桥…在偶尔飞过的呼雪鸟群起起伏伏的嘶鸣声中,依旧十年如一日地似醒而非醒着。

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撑伞的女孩荏苒立着。

在来到白夜家后的这些年里,她似乎已习惯了像这样隔着一段距离看他。无论是在他为众人所包围瞩目、光芒万丈的时刻,还是像这样形影相吊、茕茕孑立的时刻。她总是这样,无言地凝视着他欲言又止的背影,从最初的懵懂不解,到渐渐明白:就像上好的绘卷最让观者浮想联翩的,不是色彩,而是未经点描的留白;一个最精彩的故事里,最余韵悠长的,也并非结局,而是那些不曾着墨的段落。

有时候,某些从来没被说出的话语,往往才拥有最深刻的重量。

正如此刻那个因为承载了太多,而总显得沉默的背影。正如,这一千四百多个流转往复的日夜与星霜。

她与辉真正来到白夜家,是距今四年前,族主白夜参商首肯了辉与她的归宗。

作为一族之长,这个寡言讷语、终日埋首书斋的中年男子虽是饱学博识之士,却缺乏强硬过人的魄力。真正主掌族中大小事务的,是族主唯一的妻室,同时亦是她与辉的母尊——无霜夫人。

听自还在娘家时起就一直跟随夫人的白夜霰总管提起过,夫人出阁前的闺名原本叫白夜流霜。可不知为何,夫人似乎对这个名字甚是不喜,也从不准任何人这么称呼她。

照曾经见过这个据信是她和辉生身母亲的妇人几面。大多数都是她和辉尚同住一处的时候,无霜夫人有时会前来关照辉修行和读书的情况。然而就是那几次匆匆一瞥的照面,她却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那个自称是自己母亲的女人,并不喜欢她。

当时对于是否要挽救她这么一个身无秘梵、毫无潜力的「废子」的性命,族内虽然有过激烈争议,但最终还是在她病危的最后关头动用了手段。

据说那是种不可思议的续命之法,用成熟涅槃果取出的种子,再辅以十数种珍稀的天材地宝,将之植入油尽灯枯的病人心脉汇聚之所。待种子感活气于体内生根发芽,便会逐渐成长为第二颗「心脏」,促使人体再度焕发生机。其术之精妙,几近「逆天改命」、「起死回生」之能。只是那涅槃果,乃是生长于黄泉界最深处的娑罗双树结出的果实,历经九次轮回才得以成熟蒂落,即便是在偌大的白夜宗族内,也仅仅有不足一手之数的库藏。

当时令无霜夫人力排众议点头的原因就在于,以十岁稚龄就已觉醒成为「正裔誊本」的辉,这种天赋之才,即便是在白夜氏族的宗家内也极其罕见。而辉果然也不负所望地在短短数年里,凭借出类拔萃的表现,从一个谁也不曾正眼相待的、半路杀出的「外道子」,迅速攀至白夜氏族的正统继承人候补之一。

而也只有照才看得见这旁人难望其项背的骄人风光背后,是辉这四年如一日、远超其他氏族子弟数倍之量的苦修,是多少次出生入死的任务委托之后的重伤与昏迷,是长久隐忍着来自周围敌意与杀机的卧薪尝胆与步步为营……

那些不为人知的艰辛与泪水,她比任何人都要真切地看在眼里。

只为长久以来,她一直都是站在距离他最近处的那个人。

娑罗双树,又名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