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乃一条赤眼蛟龙。可是作为其施云布雨的报酬,河神勒令附近村庄的居民每年都必须牺牲一个活人作为供奉。村人们多数仰田作为生,故不得不屈从。可天长日久下来,心中难免敢怒不敢言,尤其每年近河神祭时,人人均惶惶不可终日。
听闻了村人们怨声的一个年轻人不日来到了攸水一带。此人曾于终南学屠龙术,三年学成归来,正欲小试身手,便自告奋勇要替村人们除害。村人们原本将信将疑,尾随年轻人来到河边,只见其对河跳脚大骂,出言不逊,极尽挑衅之能事。未几,龙怒而出,年轻人与之相战竟不落下风,只是随着战局僵持到第三天,双方均现疲态。
然而看到这一幕的村民们却怵了。一部分人以为年轻人终将不敌,唯恐河神秋后算账、降怒火于己身;而另一部分人则以为年轻人会赢,只是失去河神后、田地将因酷旱而颗粒无收的代价,同样沉重得让他们无法承受。于是村人们联合起来做了一个决定——
他们假意给年轻人送去食物与水,却暗中在饮食中投药。趁年轻人昏睡之际以绳缚之,将其作为活祭投与龙神,并寄望借此平息龙神的怒火。然而蛟龙却早已看清了村人们的秉性,大怒之下,兴风作浪将两岸的房屋田地尽数毁去后就此离去。
此后攸水一带三年不雨,饥荒连年。村人们亦大多孤寒交迫,流离失所,从此被迫离开了自己的故土。
神情从一开始的不解到渐有所悟,小木头咬着下唇听完了故事。
好半晌,她才若有所思地道:「…座下说的这个故事,是想说小木头其实和那些村民一样,身为『弱者』的同时,却不自觉地『为恶』吗?还是说…『懦弱』自身就是一种『恶』,您…您是想告诉我的是这个吗?」
不料对方却竖起食指来来回回连摇了三下、一脸「你看误会了不是」的表情:「一则,我讲这个故事的目的绝非为说服谁洗心革面、弃恶从善;二则,要我说,世间本来也没有所谓的『恶』与『善』,这些人为的标准向来不堪一击得很。所以,你尽可以去首鼠两端,左右逢源,哪怕你当了biao子又想立牌坊,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不、不是的!什么『立牌坊』的、小木头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啊!瑟座下为、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呢…呜…这并、并不是小木头自己的本意啊…我也没有办法啊…因为我太弱了、我不像白夜大人那么强大、身旁也没有像瑟座下这样的人愿意帮我说话——」
不料听着这番哭诉,郝瑟却「噗」地一声忍俊不禁道:「『强大』?呵…真的么?你真的…发自内心地认为白夜强大么?」
「呃…诶——?」
无动于衷地望着满面啼痕的小木头,从少女那张俊秀端丽的笑靥中,忽渗出了几分捉摸不定、让人不寒而栗的邪气——
「我猜,在心底的某个角落里,你应该庆幸过罢,要不是白夜,恐怕现在沦为众人欺侮轻贱对象的,就该轮到你自己了;而通过加入对白夜的迫害,你进一步寻找到了自己在小团体里的位置,事后更能不假思索地把一切的罪过,都推卸到对你发号施令的人身上……如何,不用背负自己人生的人生,过得应该相当惬意罢?
「而即便是现在,在潜意识中,你仍旧把白夜视作比你更凄惨弱小的对象——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毫无负担地告白自己的惨状,并借此获得心理的平衡,不是么?不过,有一点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你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弱者』,就像故事里的村民一样——世界上不幸的人多了去了,在呼天抢地、喷爹骂娘之前,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值得别人向你伸出援手?那些…连自己都不敢为自己而战的人,却指望着别人责无旁贷地为你而战——你,配吗?」
你,配吗……?
此刻被郝瑟以无比平静的口吻说出的这句话,每一字、每一声都像是狠狠在她的脸上扇了一个巴掌……不,任何一种肉体上的疼痛都难以与之相提并论,也远比过去她经受过的任何轻蔑嘲讽都更让人难以忍受。她想过反驳,她想过逃走,可仅仅是这样沉默地站在原地,仿佛都已用尽了她全身的气力。
见状,郝瑟本来好像还打算说些什么,这时寮舍外却不合时宜地隐约传来了骚动。
走到房间一侧自窗户的缝隙朝楼下警觉地瞥了一眼,待见到正在朝这个方向靠近的提灯队列和四周渐渐汇拢过来的人群,少女秀丽的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又有麻烦找上门来了啊。」
龙怒川,旧称攸水,锦国古来境内两大水脉之一。乾公年间,风雨不济,三年旱,又复三年涝。传川中故有龙居,时民不敬,龙遂怒而去。后攸水改道,出谷入峡,与沔水合,川名龙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