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禁地石(1 / 2)

好岐进屋,夫人已然侧身在里边睡下。好岐看着夫人,隆起的肚子已经像别人六七个月大了,好在这近一个月来,夫人和胎儿并没有什么异常。好岐悄悄进来,和衣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各种各样的虫鸣不止,此起彼伏,时停时歇,自己仿佛还在屋外似的,年幼时跟随父亲到处流浪乞讨,白天走路,晚上遇上好人家便在墙脚歇住一晚,更多时候只是在路边,前不见村后不见店的,杳无人迹,只能躺在父亲怀里,而父亲则常常半坐在草丛里,他也不知道父亲是睡了没睡,但荒野露宿的危险他是知道的,常有些蛇蝎之类夜游物前来打扰,而好岐早已习惯了如此过夜。他和父亲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不知道。他们父子俩就这样流浪乞讨,每天都会遇到新的人和事,每一天完完全全都是新的。那时候小,也不知道累,自己只是跟在父亲屁股后面,寸步不离。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还是快乐居多的,但也有痛苦,总是不期而来。这样的生活就像有一把永恒转动的飞刀时刻悬挂着你的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挨上一刀,在你的肉体和心上刻上一道,流点血,留下或深或浅的疤痕。每一道疤痕都拴住一段记忆,每一段记忆背后也都有一道疤痕。

好岐的腿上就有这样的几道疤痕。

有一次,半夜自己突然哭了,那时候他才四五岁,只知道哭,父亲焦急的问,自己也回答不了。后来,还是父亲赶紧脱光他的衣裳,才发现左小腿上被蜈蚣咬了一口。那家伙黑粗黑粗的,它咬住了却不走,而是一个劲儿地往肉里钻,等父亲发现,那蜈蚣的头已经进去了。父亲赶紧用手拍用手拽,无济于事,又急忙取出打火石,点燃了一直松枝,照着蜈蚣头进去的部位炙烤,好一会儿,那蜈蚣才缩着身子,一缩一纵的从腿上掉下来。父亲立刻把它扔到火里,只听得噼里啪啦,那家伙便化作了灰烬。然后父亲俯身对着伤口用嘴把毒血吸吐出来,那蜈蚣毒性之强以至于父亲的嘴唇都肿涨了,暗夜里仍然能够看到父亲嘴唇黑紫黑紫的。

那个夜是如此的漫长啊。

父亲将自己的毒血清理干净了,而自己仍在似睡非睡间,记得父亲抱着自己,不停地轻轻地摇晃着自己,而自己只是不住地哼哼,后来自己终于睁开眼了,满脑子从未有过的清醒,那晚上四处的虫鸣比赛似的,就像今晚的虫鸣,越听越觉得静啊,越听越觉得睡不着了。外面高高的月亮光扫进屋来,像发白的石头似的明亮。好岐彻底睡不下去了,一个人悄悄爬起来,走到院内,天空清澈,月光烂漫,白云团团,东挪西挪的,不住的虫鸣——安静啊,家狗一动不动窝在门前,早先听见的瘆人的狼叫没有了。好岐站在院当间,不觉想起了父亲的死——这至今是一个谜。

那天,父亲和自己把那母鹿掩盖好,小心退出禁地,父子二人在禁地石前稍事休息,那晚的月亮就像今天一眼,白煞煞的,不时有夜风吹来,好岐不自觉地格格笑起来,父亲问笑什么,小好岐叹道月亮好美啊,父亲叫自己小声些,这是禁地。好岐坐在地上,父亲也蹲下来,彼此都能听到心跳动的声音。

突然,禁地深处传来一阵狼的嚎叫,父亲立刻警觉地拉住好岐。狼叫更加频繁了,此起彼伏的,而且感觉越来越近了。父亲把弓箭别再身上,掏出插在小腿上的骨剑,一眼不眨地看着远处。父亲的呼吸更重了,好岐自己也不敢再动,紧紧地依偎着父亲。父亲好像感觉到了什么,郑重地对好岐说——孩子,等会儿狼来了,你要先走,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跑,不要回头,爸爸一会就赶上你了,记住千万不要回头,否则你就会像爸爸常给你讲的那个故事中的女娥一样,一回头便变作石头了。好岐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只是点了点头。

突然,远处一阵大亮,仿佛天空被撕裂了一个缝隙似的,父亲拍了拍好岐的肩膀,把手中的骨剑塞到好岐手里,猛地往前推了他一把,只听见他心底最深处一声低吼——快走。好岐不由自主快步跑开了,向父亲指给的方向跑去——不回头。远处又传来狼群此起彼伏的嚎叫,天空突地一阵霹雳,一道红光从地底升起,紧接着大雨倾盆,哗哗地流向大地。好岐脚下一滑跌倒了,他趴在地上,他不敢回头,但是他不知道父亲此刻的安危,他顾不得那么多,趴在地上,匍匐着转过身,回过头——他回头了,他还活着,什么也看不见。天上白煞的光照在这片密林里,父亲不见了。忽然,黑暗里几个跳动的白影来回跃动,他看见地底裂开一个巨大的深沟,那几个白影跳将进去,片刻便不见了,地底的巨大缝隙便开始向一处合拢,缝隙越来越小,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

雨还在下,不过小了些,好岐趴在地上,全身僵硬,他连站起来的气力也没有了。恐惧、寒冷、悲恸占据着这个十五岁少年的心灵,已将他整个埋没了。不知道这样趴了多久,好岐始终望着父亲的方向。雨停了,大地潮湿,土壤也仿佛回暖了些,好岐依然动弹不得,月亮重新站上树梢,星星也都逛街似的来了,那透出的点点光亮仿佛他们的说笑,好岐觉得他们是在嘲笑自己,不禁心中吐出一句——可恶,这些若无其事的旁观者,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