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里是做估衣铺的。
新衣服很贵,有些人是消费不了的,而较为宽裕的人家有穿剩下的、或嫌过时了的衣物,都送到专门收售旧衣物的店铺,由他们再转手卖给那些生活困难买不起新衣服的人从中得利,这就是估衣铺。
从我爷爷开始,我们章家就以这个行当谋生,我老爹是第三代铺主,我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家中,是家里的老大,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我十岁那年的最后一天,有赖于机缘与天资,突破了蒙先之境,一脚踏进了创成,获得了学习周术的资格。
老爹罕见得开了几坛酒,请了几个穷亲戚大吃大喝了三天,随后决定,砸锅卖铁也得让我成为周师。
我老爹年轻的时候曾施舍过一个镜台考屡试不中的穷小子几件衣服,还让他在铺子里打零工赚够回家的路费,后来又过了三年那,穷小子居然成了那一年的武状元,随后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
通过这层薄薄的人情,我老爹通过他将我送入了京师,就读晋国三大学府之一的鹿行学宫,开始研习学问与周术。
一切都是很顺利,七年间,我从创成一步步精进,最终晋入了明念,登上了“第三层楼”。
那名叫朱安的穷小子后来成了京营的二把手,即京营宿卫,把我爹娘从家乡街到了端留奉养了起来,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
一切,本不该是如今这样的。
如果,不是因为为了报答朱安的恩情,我也不会在今年三月在学宫办理了一个长期的休沐,成为了在列的一个士兵,成为了京营的御外军中的一名探子。
好死不死的,五月爆发了地震,御外军中,我所在的那一部就顺势被编入了北上到乐州港征粮的队伍。
我很快就见到了十八年的平静生活中,所不曾见到的腥风血雨。
我自己的生命都差点结束在昨晚的溃败中,我当时整个人都吓尿了。
一直到听见身后徐军的慌乱,我才得以脱身,据幸存下来的同胞讲,这都是大帅指挥徐弓手力挽狂澜的缘故。
我只能算是捡回了一条命,但一直到了早上,每每想起,我都不寒而栗——我差点被炎枪射穿,五脏六腑离炙烧只有一步之遥。
我想,我再也没有立在战场第一线的勇气了,我的腿似乎在昨夜,被抽走来了这一生所有的力气,我的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仿佛不这样就会死一样。
不知为何,似乎是老天知道了我的难处,我被大帅亲自接见,并安排了一个奇怪的任务,那就是,在当地一个姓叶的义民的带领下,出海寻找兵探索一艘大铁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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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承渊坐在甲板的一个小凳上,看着似乎要延伸到世界尽头的海面,回溯着记事以来的过往。
整个人的精神处于一种紧绷过后,将松未松的奇特局促之中。
身旁则坐着自称见过“大铁船”的乐州义民——叶宇长,他正用棉布擦拭腰刀刀身。
他们正坐在比云排号要大一点的船上,甲板上有三根桅杆,面对海面的波涛,并没有云排号那般大的起伏,行得比较稳。
正当章承渊心情复杂地感叹今年前路多难时,叶宇长冷不丁地冲他搭话:“能远离战场,想必松了一口气吧?”
“呃,嗯……算是吧。”
章承渊的一些想法被点破后,半推半就地承认了。
“说不定,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也不安全,那艘船奇怪得很。”
“你、你真的见过?”
“怎么?鹿行学宫出来的你不相信吗?”
在出发前,我的一些事已经被告知了这个人吗?章承渊感到了一丝不快。
“全铁的船,我……我并不觉得不可能。”
“嗯?为什么?”
这下反倒是叶宇长好奇起来了。
“我在学宫里的藏书楼读到过漓国学者的书,书中有记载,我等昌人的世祖季陶就在如今赵国境内的再兴坛附近见过不沉的铁船,书中笼统地说‘寻常铁块乃全无空隙之实物,实心也,然先祖之舟内置小舱,内藏空气,排列自有奥妙,故而不沉’,所以我是信的。”
说话间,章承渊居然自己有些激动。
如果这是真的,那我可算是比行宫的同窗在探索之道先登一步,不管能不能助自己窥探言澄之境,这奇遇一定有裨益,这样就可以给那几个傲慢的家伙好看了!
正胡思乱想间,叶宇长不声不响地鼓囊了一句:“说不定,比起正打成一锅粥的乐州,比起因地震而纷乱的南方,我们两人去做的事,才是真正的大事。”
“真的就我们两人吗?”
章承渊瞟了一眼在甲板上来回忙碌着的船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