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尚书家的简单午餐,可能是楚天谅这辈子吃过时间最漫长的一顿饭了,倒不是菜肴难吃,而是他怀着崇敬又落寞的心情,细嚼慢咽,艰难下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魏宰相,地位何其尊贵显赫,如果不是亲眼目睹,难以想象他寻日生活竟如普通百姓一样俭省朴素。朝中禄蠹成群,陈苌恰似一股清流,猛烈冲洗着漂浮在岩石上的污渍。
吃完午饭,楚天谅站起身,贫嘴道:“舅父,令公家的饭太好吃了,都有点吃撑了,二郎想出去透透气,活动一下。”冲刘建棠使个眼色,刘建棠心领神会,赶紧对陈苌说道:“学生与公子相见如故,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还望恩师批准。”两人眼巴巴等着两位老者开口放行。
胡庆勣瞧出楚天谅满脸期待的样子,笑道:“二郎,你也别拐弯转角了,和两个老头谈话没有兴趣,想出去游玩一圈。年轻人嘛,喜欢自由的空间,可以理解,我不会阻拦的。当然去可以,但有一条得记住,千万别走远了,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回到府里。”
陈苌摸一把胡须,面带微笑道:“这俩人倒是商量好了,随他们去吧,咱们老哥俩在家饮茶,落个清闲自在。”
舅父与陈公都发话放行,楚天谅与刘建棠如蒙大赦,立即谢恩,走出草堂,向北行去。
草堂北面是邙山,邙山山峦连亘起伏百余里,形似长蛇,一眼望不倒头。山上松柏繁茂,蓊郁荫翳,苍翠如云。暮春时节,山谷清风,景色宜人。
二人沿山间小路缓缓步行,或许是早晨有露珠的原因,到中午时,小路还有点泥泞,二人步履维艰,蹒跚登山。
“刘兄,快点,再有几步就到山上了。”楚天谅走在前面,回头瞧望刘建棠,见他落下自己十几步,督促道。
“公子,登山的同时,也要欣赏左右两侧的风景,不能只为了爬到山顶,而放弃登山途中的乐趣。”刘建棠不以为然,悠悠道。
楚天谅停住脚步,低沉道:“刘兄以后切莫再叫我公子,显得我们之间生分,你我都是第二次见面了,叫我天谅就行。你现在是官家之人,而我尚是白身,理应是我尊称你为刘公。”刘建棠每次喊公子,他都觉得有种若即若离感,拉开二人的距离。他真心把建棠作为朋友,朋友是建立在平等关系上的,不想因为身份差异,变得陌生。
刘建棠应道:“那我叫你敬容,你叫我沛德,这样可好?”称对方的字最恰当,也最显尊重,两人也不会因为身份尊卑,闹出矛盾。
“好,沛德兄,你我真是有缘呢!短短两天之后,我们又在尚书府相遇了,倒像是上天安排好了一样!”楚天谅满意建棠的提议,笑道。
刘建棠已追上天谅的脚步,与他并排而立,淡淡道:“天意弄人,前两天我还是一个穷困潦倒,求官未果的无用之人,谁知,仅仅一天,我就成为了朝廷命官,虽不是位高权重,天子红人,但至少不再为生计四处奔波了。敬容兄可是刘某的贵人啊,这份人情日后定当还上。”
楚天谅自知人情说的是借钱之事,他当时感于刘建棠怀才不遇,心生同情,这才伸出援手,尽自己一点心意,接济他一下,毫无半点要求他知恩图报的心思,关键是他落魄之时,自己口出狂言,他听见后也没有告知官府,出卖自己,这份恩情,这种朋友,他这辈子都认定了。
“沛德兄,朝廷险恶,充满危机,犹如进狼穴虎口,一步走错,步步有错,你一定要当心。”楚天谅神色凝重,不愿意看到刘建棠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好心提醒。
“刘某谢敬容兄善言提醒,为官之道再于一德,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刘某做好本分之事,一心为公,何惧豺狼虎豹!”刘建棠面如止水,淡定道。
楚天谅叹道:“可惜朝廷豺狼成群,容不得你这样有德之人。”
“刘某早已将功名利禄看淡,人固有一死,但生前要轰轰烈烈的活一场,才不枉此行。”刘建棠眼神坚定,充满力量。
刘建棠尝尽世态炎凉,识得人间百态,他对人性善恶,心知肚明。落魄时,无人理会,恨不得一脚踢开,撇清关系,形同陌路。飞黄腾达后,原本看不起自己的人,都恬不知耻的攀亲戚、找交情,露出一副副丑恶嘴角,比牛头马面更加丑陋骇人。世上比魔鬼更恐怖的是人心,他深有体会。
刘建棠把陈氏兄弟作为自己前进的榜样,一个知识渊博,一个勤政为公。他们是自己奋发图强的动力。无论朝堂如何凶险,他也要坚持下去,只为实现自己的抱负。
“还是屈子说的好,‘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等之辈,理应有些追求,大丈夫岂可碌碌无为,虚度年华呢!”楚天谅点头赞同道。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等到山顶,极目远眺,远处美景尽收眼底,令人心旷神怡。
“沛德兄,我们终于到山顶了。看,人与高山比起来,却是那么渺小甚微。”天谅站在山顶看着山下如蚂蚁大小的人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