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能得平生夙愿,徒儿万死无憾。”
“你愿如何?”
“万世长安。”
“你知不知道,你当真狂妄至极!”
“天河倾落五百年,徒儿愿以身补天。”
老人沉默许久,一声长叹:“但愿酒色名利,不会脏了你干干净净的一颗心。”
车粼粼碾碎陌上花,马萧萧惊飞枝头雀,不速客送归亡命人。
黑衣少年以祭祖为名东来齐鲁,除了为鲁连送回独子遗骨,还奉上国主恳切的亲笔书。
老人展卷而览,渐渐唇颤手抖,最后摔简拍案,一声怒喝——禽兽!
禽兽之所以是禽兽,是因为日子不太好受。
无论老人用如何粗鄙的言辞问候,也还是不得不西入咸阳面见这位禽兽。
令他惊诧的是,这个禽兽长得很好看。
陈词滥调不足以形容这位少年君主,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爹娘形貌定是世所难见。
老人十几年前曾见过禽兽的娘,故而很快平复心情,有母若天赐,儿子想不好看都难。
然而这并不足以消解老人的敌意,四目对视一言不发,三人空腹几番哀鸣。
“王上,先生!你们倒是说句话呀!”
两人不约而同瞪了蒙恬一眼,又不约而同开口。
“寡人有一事想请教先生!”
“秦王腹背之疾非我所能医也!”
秦王惊诧:“先生,知寡人腹背有疾?”
老人不答话,恨不得用眼里的冰与火把此人冻裂烧穿。
来人若是看不穿他心病,也就不值得用非常手段相请,秦王自知说了废话便拱手一揖。
“宫中略备薄酒,为先生洗尘。”
老人来的正是时候,琬公主临盆。
琰公主惶惑不安地守在姐姐床前,秦王则在不远的临水高阁设宴款待风尘客。
宫中忽然来了一位布衣老者,华阳太后谴人来问,秦王回嫡祖母说卫姬母家来客。
饭菜还未动,夏太后命侍女来问安,秦王不得不把方才的话再回禀一遍亲祖母。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寂寥无声,连陪侍的蒙恬和蒙毅都觉得尴尬。
秦王水米不进,闷声喝酒;鲁仲连滴酒不沾,闷头吃饭。
酒一爵一爵下肚,秦王面色绯红,身旁侍酒的女孩劝:“酒事伤身,少喝些吧。”
秦王睨眼看她,神色轻薄:“怎么?心疼了?”
女孩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像是在笑自家不懂事的小兄弟。
“太后命我侍奉你,你就是我的命。你作践自己就是拿刀割我的肉,能不心疼吗?”
情深意重入耳透骨生凉,阴风透窗而来勾起唇畔一抹冷笑。
“母亲把你留下来照顾寡人,真是用心——良苦。”
“太后身体抱恙不能常在你左右,我只怕侍奉不周,不能替她尽心呢。”
烈酒入喉强压心中怒火,一丝苦笑伪作七分戏谑。
“你既如此有心,明日便回雍城去侍奉太后,替寡人尽孝,如何?”
此话,落在闺中,调情;说在此刻,要命。
女孩四岁时,少主人落地;十四岁跟他回秦国;十七岁为他穿上冕服;二十一岁给他缝制婚衣;如今二十三岁,因他一夜恩宠有了三月很孕,本应春风得意却遭冰雪锁心。
“王上要赶殷奴走?”
“寡人这里,什么也不缺,倒是她年纪大了,没有可心的人侍奉,寡人甚是,心——疼。”
“可是——”
“可是什么?!”秦王怒摔酒爵,残酒泼洒惊起杯盘狼藉:“想抗命么?!”
殷奴敛衣提裾离席,俯首帖耳跪伏在地:“奴妾不敢。”
安静,窗外风呼雪号奔涌入耳,如鬼泣,如狼嚎,如锥敲心,亦如钝刀裂肺。
狂风暴雪骤然暂歇,雷霆之怒渐渐冷却。
他移座离席,伸手扶她起来,斟酌再三说下一句温柔话。
“这么多年,母亲就你一个知心人,我不能常常侍奉,你代寡人好好陪陪她。”
她欠身答诺,忽而捂口捧心压着孕吐。
“有身孕就别累着了,下去歇着吧。”
这一去就是十几年,覆水尚且难收,泼掉的酒连同酒香也一同散入北风。
擦去酒渍,扶正酒爵,纵然被斥退,阿奴也不会怠慢职责之内的任何一件事。
一场风波乍起又乍落,鲁仲连埋头吃饭,秦王训侍女一点都没耽误他填饱肚子。
小蒙毅看秦王大发脾气,就把侍人全轰了出去:“王上与先生说话,臣在外面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