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避开无双空洞的视线、看了看无双已经痊愈的额角,从她身边走开,到后头的小房间,在旧椅子上坐下。
他把她安置在他们三百年师生相对、教学相长的旧屋中,她看不见。他为她医治额角的伤痕,她没感觉。她回妖界,等于坐在一片雪原中——不!雪尚且有颜色。而他令她面对的处境,是一片空无。
绝对的“空无”,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试着将视觉关闭,颜色都消失了。但他能听到枝头小虫子爬过树叶的声音、感觉到身下旧椅子舒服的线条。他把听觉与触觉关闭。于是嗅觉变得敏锐。他能闻到千年之后仍然徐徐散发的木头的香气,能闻到另一个房间里传来的她的气息……呵她的气息!
他狠狠把嗅觉、味觉全关闭。
于是一切都与他无关了。只有心底的声音浮上来:
“你是什么妖?本身是什么?我问过你。你不答,只责我有失师生之仪。真的失仪?她都能为我做的,你为什么不能?”
“你去人间也罢了。人家给你做媒,你居然还真的考虑?你岂不知妖与人结合,要害了人!你这样细心,怎的事先没想到这点?”
“学士阁时,你看见一本书放错、一个字写歪了,都要计较。同僚们都受不了,把书库弄乱,故意害你熬夜整理,误打误撞救了我。辅佐我时,你也没宽贷过我的错,哪怕再细小。这样的你,我为何还要容忍?”
“为何我要去看你,拨弄你的用具,害你以为闹鬼?”
“我从高级修灵士手下救了你,也罢了,为何挽起你就不愿再放下,一直带你回妖界?”
“原是我痴。”
——原是他太痴。
摩伽睁开眼,灵台清明。
他行至她的囚室,最后望她一眼,吩咐侍卫:“放回去罢!”
又有抗议声。他置之不理,只道:“不管她是什么、做过什么,反正已经都放下。只是个凡人而已了。”
她酿的酒,那么美味。只因每次酿造时,都有仍然效忠她的小妖灵,舍生忘死的扑来,以命入味。那些妖灵比妖低级,服食原也不妨。但无双在有记忆、看得见时,是绝不会允许的。
再不敢相信,这也只能是事实:她真的放弃一切了。
这样彻底的诅咒,连摩伽都解不开。
不知道在一片空茫中,是什么声音、什么回忆支持着她没有疯狂。他也不必追究了。对她痴到这般地步,他也该放手了,就让她回人间度余生罢!
然而,光是摩伽说放人还没有用。黑压压的军队竟然拦住了无双的去路。
摩伽惊怒:妖军竟然违逆他的命令行事?!
“是又有妖死了,而且明显是死在魅的猎杀下!”新后慌张的绞着手指,对他道,“大家都很害怕。吾皇,听说废相在人间也还大量服食妖灵?这是没了精粮,吃粗粮嘛!回来妖界,她就又开始吃妖了!”
“她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下。”摩伽脸色发白。
“大家说……说她还保留着记忆和妖力,所以骗过了……吾皇……”
“这是不可能的!”摩伽大喝,“我将证明给你们看!”
军众抬头,看妖皇高高飞凌于众人之上,厉声道:“你们都知国相于学士阁中与我相识,不知那时我中了兄弟的阴谋,在陷阱中快死了,是国相舍自己性命不顾,救我出来。你们都知我登基后有人叛乱,却不知是我兄弟在背后操控,而国相从始至终挡在我前面!你们都知废相时我以晶剑击伤国相,却不知那是我一怒之下摔碎晶剑,剑的碎片要伤到我,国相挡在了我前面!”
前两桩都是真的,但最后一桩……她没有挡他。他撒谎了,又怎么样?他袍袖一卷,啸道:“朕与国相,有契约束缚。朕的性命在国相之上!如今朕要将自己置于险境,你们看国相有没有反应,就知她是不是真的舍弃一切了!”
说着,他要自伤。可是身为皇者,他身上有祖先的庇佑加持,想自己伤害自己都做不到。好在还有“诛圣台”,原为惩诛皇族人员而设。摩伽的兄弟本来想把他弄进去,最后自取灭亡。如今摩伽自己进去,把自己锁住,好免得身上带的加持继续阻挠,然后他让台上晶刃划破自己的手臂:“看?她没有反应,是不是?”
无双呆立,眼神茫然。他在她视野中,是真的不存在了。鲜血淋淋她也看不见了。他喉头痛楚,大声疾呼:“不管什么理由,废相已弃绝一切前尘,无记忆无妖力,不可能偷逃出去。魅另有其人!你们听我的命令,放下武器回去,今日的事我不追究!”
有军士动摇了。但又有军士掉转兵刃,反过来逼动摇的军士继续往前。而元老手中亮出兵符——本该在他寝宫中收藏着的兵符!
事情不对了。摩伽心重重地跳,要打开锁链,从诛圣台中出来。但台锁已从外面封死,晶刃自动运行,要取他的首级。